第六十四章一座大古庙(1 / 2)

('光绪二十六年的秋雨,像一匹浸透了墨汁的破布,沉甸甸地压在龙山的峰峦上。慧能和尚跪在大雄宝殿的青砖地上,指尖抚过残碑上模糊的“开元”二字,泥水顺着僧袍下摆蜿蜒成河。

“师父,藏经阁的椽子又断了三根。”沙弥明心的声音带着哭腔,怀里抱着的铜铃正随着山风轻轻颤动。那铜铃原是挂在山门的,昨夜被狂风卷落,铃身铸着的缠枝莲纹已被岁月啃噬得只剩些零碎的弧线。

慧能抬头望了望漏雨的屋顶,蛛网在梁上荡成秋千。这座始建于唐开元年间的大古庙,如今像个风烛残年的老者,每一块青砖都在喘着粗气。他记得师父圆寂前指着殿角的铜铃说,那是万历年间重塑的,铃心藏着一卷微刻的《心经》。

“去把韦陀殿的门板卸下来挡挡。”慧能的声音混着雨声,“记得把菩萨像用油布裹好。”

明心抱着铜铃转身时,衣角带倒了供桌下的烛台。火光在积水里挣扎了两下,照见供桌后露出的半截石础,上面雕着的龙纹正张着嘴,像是要吞下这满殿的潮湿。

第二章光绪年的匠人

泥瓦匠陈老三蹲在东配殿的墙头上,烟袋锅里的火星在雨幕里明明灭灭。他手里捏着块新烧的青砖,比了比墙缝里嵌着的唐代旧砖,“和尚,不是我吹牛,这活儿搁在乾隆爷那会儿,我爹能领朝廷的赏银。”

慧能递上粗瓷碗,雨水混着茶汤晃出涟漪。“施主可知,这墙里藏着三十六块宋代的雕花砖?”

陈老三的烟袋锅“当啷”掉在瓦上。他祖父曾说,顺治年间重修庙宇时,工匠们在墙中发现过刻着缠枝纹的古砖,当时以为是前朝废料,随手用了。

“难怪...”陈老三扒着墙缝往里瞅,“我昨儿拆墙,见着块砖上有只鸟,尾巴翘得跟画儿似的。”

慧能想起去年翻修伽蓝殿时,从梁上掉下的半片瓦当,莲纹中间藏着个极小的“官”字。县学的王秀才说,那是明代官窑特供的建材。

第三章铜铃里的秘密

暴雨连下了七日,藏经阁的横梁终于撑不住了。慧能在清理瓦砾时,发现明心抱着的铜铃裂了道缝,一缕金丝从裂口处露出来。

“师父,这里面真有东西!”明心的指甲掐进铃身的铜锈里。

慧能用剪刀挑出那卷裹在棉布里的金箔,展开来,巴掌大的薄片上竟刻满了蝇头小楷。雨水打在上面,每个字都像是活了过来,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。

“是《心经》...”慧能的指腹抚过最后一行“光绪元年三月重塑”,突然停住了。金箔末端,刻着个极小的“陈”字。

此时西厢房传来陈老三的惊呼。工匠们在拆除倒塌的山墙时,发现了一整面嵌着画像砖的墙体,每块砖上都刻着不同的佛像,衣袂飘飘,像是随时会从砖里走出来。

九月初九那天,山下传来炮声。穿洋军装的兵丁闯进庙门时,陈老三正给新砌的墙抹最后一遍泥。领头的军官用马鞭指着画像砖墙,“这砖雕不错,拆下来运去省城。”

慧能将那卷金箔塞进铜铃,递给明心:“从后山密道走,去白云寺找静慈法师。”

明心抱着铜铃钻进柴房时,听见陈老三的惨叫。那面宋代画像墙正在枪声中簌簌发抖,砖上的佛像被马蹄踩得粉碎。慧能张开双臂挡在大雄宝殿前,袈裟被流弹撕开一道口子,露出里面浆洗得发白的僧衣。

“这庙是唐开元年间的...”他的声音很轻,却让喧闹的兵丁都愣住了。

军官踹翻了香炉,“什么开元天宝,老子只认洋枪。”

民国十七年的春天,明心带着铜铃回到龙山。庙宇已成断壁残垣,唯有大雄宝殿的三根盘龙柱还立在荒草里。他在瓦砾堆里找到半截残碑,上面“开元”二字依稀可辨。

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正在测绘柱础,见他过来便拱手:“在下李秋白,奉命调查本省古建筑。”他指着柱上的龙纹,“这是典型的唐代风格,你看这龙爪,三趾带钩,是皇室专用的规制。”

明心将铜铃放在断碑上,金箔在阳光下展开,李秋白突然跪倒在地。“这是...光绪年间的微刻金经!家父当年参与过藏经阁的修缮,说有位老僧藏了件宝贝。”

荒草里传来“咔嚓”声,陈老三的儿子陈石头从画像砖的残片后钻出来,手里捧着块刻着鸟纹的宋砖。“俺爹临死前说,墙里还有宝贝。”

1956年的夏蝉叫得正欢,考古队的探铲在大雄宝殿遗址上带出第一捧五花土。队长周培文擦着汗,看着技工清理出的唐代瓦当,突然想起父亲李秋白临终前的嘱托。

“找到铜铃,金经背面有藏经阁的地宫图。”

当明心——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僧,颤巍巍地拿出铜铃时,周培文发现铃身内侧刻着行小字:“开元十三年,敕建龙山寺”。金箔背面的朱砂线描,正与探铲探出的异常磁场位置吻合。

地宫打开那天,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唐代的鎏金佛像在手电筒光下微笑,明代的佛经整齐码在紫檀木架上,而最底层的青铜匣里,静静躺着一卷开元年间的《金刚经》。

明心抚摸着经卷上的朱砂印章,突然听见风中传来铜铃的轻响。他抬头望去,新建的保护棚外,陈石头的孙子正用宋砖的残片拼着鸟纹。

1987年的重阳,周培文带着研究生在修复画像砖。最小的徒弟指着块新发现的残片:“老师,这砖上有字。”

放大镜下,“政和三年”四个字渐渐清晰。周培文想起史料记载,北宋政和年间曾大规模重修龙山寺。他转身看向正在临摹壁画的老僧人,那是明心法师的弟子,法号继能。

“法师可知,寺志里记载过政和年间的住持?”

继能递过泛黄的册页,其中一页记着:“政和三年秋,僧了尘募得画像砖三百六十块,筑西配殿壁。”册页的夹页里,藏着半张光绪年的工票,上面有陈老三的指印。

铜铃被陈列在新建的博物馆里,玻璃展柜外,陈石头的曾孙女正给游客讲解:“这是唐代的铜铃,里面藏着...咦,铃口怎么有片金箔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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