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天的开始(2 / 2)
其他:保持冷静。为了她们。
两相对比,字里行间的差异触目惊心。一边是少年惊弓之鸟般的混乱,一边是成熟男人条理分明、充满责任感的叮嘱。而林汐……她就在这两种极端之间,日复一日地穿梭、承受。
陈序(35岁)放下日志,无声地叹了口气。他掀开被子下床,动作轻缓而稳定。脚踩在地毯上,没有一丝声响。他走到卧室门口,轻轻拧开门把手。
客厅里很安静。晨光熹微。他一眼就看到林汐。
她侧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,背对着卧室的方向,身上只搭着一条薄薄的绒毯。蜷缩的姿势,像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。沙发前的地毯上,婴儿监视器的小屏幕亮着柔和的绿光,里面是安安熟睡的小脸。
显然,她昨晚没有回卧室。是在刻意避开书房里那个惊惶的“少年”?还是……仅仅因为心力交瘁,在客厅守着安安的监视器就睡着了?
陈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。他放轻脚步走过去,停在沙发边。林汐似乎睡得很沉,呼吸均匀而绵长,但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,眼睑下是浓重的、无法忽视的青黑色阴影。她的左手搭在毯子外,手腕处,能看到一小片皮肤似乎比周围颜色略深一些,像是旧伤在阴天隐隐作痛的痕迹。她看起来那么疲惫,那么脆弱,像一根绷紧到极限、随时会断裂的弦。
他静静地看了她几秒,没有试图叫醒她,也没有触碰她。他转身,动作放得更轻,走向厨房。
厨房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寂静。水槽里,一个洗干净的碗孤零零地倒扣着。旁边放着一双筷子。是昨晚那个十八岁的“他”吃面用的。陈序的目光扫过,没有停留。他打开冰箱,里面整洁有序。冷藏室里,几瓶标注了日期和容量的母乳储存瓶整齐排列。冷冻室里,果然有一盒包得整整齐齐的馄饨,是他前天特意包好冻起来的。
他拿出馄饨,又找出小锅,接了小半锅水放在灶台上。动作熟练而安静。他刻意避开了那个右边不太灵光的灶头,用了左边的。拧开火,蓝色的火焰无声地舔舐着锅底。
等待水开的间隙,他靠着料理台,目光再次投向客厅的方向。林汐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,像一尊凝固的雕像。监视器屏幕的微光映在她脸上,勾勒出她瘦削的轮廓。一种沉重的、混合着愧疚、心疼和无力回天的疲惫感,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。
水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,发出轻微的滋滋声。
就在这时,“呜……哇——!”
婴儿监视器里,安安的哭声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。声音不大,带着刚睡醒的委屈和需求。
沙发上的林汐几乎是瞬间就动了。她猛地睁开眼,眼神在最初的几秒带着刚醒的迷茫,随即迅速聚焦,被一种刻入骨髓的警觉和疲惫取代。她甚至没完全坐起来,身体就下意识地转向监视器的方向,一只手已经掀开了毯子。
“我来。”陈序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,不高,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,清晰地盖过了安安刚开始的呜咽。
林汐掀毯子的动作顿住了。她转过头,看向厨房门口站着的男人。
四目相对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。
林汐的眼神极其复杂。那里面有一闪而过的、几乎本能的戒备(是哪个“他”?),有深重的疲惫,有尚未完全褪去的睡意,但在看清陈序眼神的刹那,这些情绪像潮水般迅速退去,被一种更深沉、更难以言喻的东西取代——那是一种确认,一种……看到“熟悉”之人回归的、极其细微的松懈?虽然那松懈之后,是更浓的疲惫。
陈序读懂了那眼神。他迎着她的目光,没有躲闪,只是很轻微地点了下头,眼神沉静,带着三十五岁男人特有的、经历过风浪后的稳定感。“水快开了,馄饨很快就好。”他补充了一句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递着“一切有我”的信息。他没有说“是我”,但彼此都明白,这个眼神,这种语气,这种在清晨厨房里准备早餐的沉稳姿态,只属于三十五岁的陈序。
林汐紧绷的肩膀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极其缓慢地……松懈了下来。她没有说话,只是重新靠回沙发靠背,闭上眼睛,抬起一只手,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。那是一个无声的默许,也是将重担暂时移交的姿态。她太累了,累到连一句确认的话都不想说。
陈序转身回到灶台前。锅里的水已经翻滚起来。他拿起馄饨,动作麻利而无声地将它们滑入沸水中。白色的馄饨在清澈的水里翻滚,渐渐变得饱满。与此同时,安安的哭声在监视器里已经清晰起来,带着越来越强的不满。
他盖上锅盖,调小了火。然后擦干手,没有一丝犹豫,转身走向婴儿房。他的脚步很稳,带着一种熟稔的节奏。
推开婴儿房的门,哭声立刻扑面而来。安安躺在小床里,小脸憋得通红,小手小脚在空中挥舞着,委屈的眼泪挂在长长的睫毛上。
陈序走过去,脸上没有任何面对陌生生物的惊惶。他俯下身,动作极其自然地、带着一种流畅的肌肉记忆,左手稳稳地托住安安的背部和臀部,右手轻柔地护住她的小脑袋和脖颈,一个标准的、让婴儿最有安全感的抱姿。他的动作轻柔却有力,安安小小的身体立刻被包裹进一个温暖而安稳的怀抱里。
“安安,爸爸在。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,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,不同于十八岁少年的慌乱,也不同于未来可能的老迈,是属于“现在”这个年龄段的、恰到好处的沉稳和亲昵。他抱着安安,轻轻地、有节奏地摇晃着,手臂的摆动幅度不大,却带着一种属于父亲的、令人安心的韵律。
奇迹般地,安安的哭声几乎是立刻就减弱了。她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,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,小嘴委屈地扁了扁,抽噎着,小手却本能地抓住了陈序胸前的睡衣布料,攥得紧紧的。
陈序抱着她,走到窗边,拉开了一点窗帘。清晨柔和的光线洒进来。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人儿,眼神温柔专注,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小脸上的泪珠。“不哭了,安安乖。是不是饿了?妈妈在休息,爸爸在呢。”他低声说着,语气自然得像呼吸,“馄饨快煮好了,安安的奶奶也温好了,等下就喂我们安安,好不好?”
安安似乎听懂了他语气里的安稳,抽噎声渐渐平息,只剩下小小的、委屈的哼哼,小脑袋依赖地靠在陈序的胸口,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。她甚至伸出小舌头,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。
厨房里传来馄饨煮熟的、带着水汽的香气。
陈序抱着安安,没有立刻去厨房。他站在晨光里,感受着怀里这个小生命完全依赖着他的温暖和重量,感受着她平稳下来的呼吸。这真实的触感,这沉甸甸的责任,像一道锚,将他从时间的碎片洪流中,暂时地、牢牢地固定在了这个名为“父亲”的坐标上。
他抬起头,目光穿过客厅,落在沙发上闭目休息的林汐身上。她的侧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。他知道,昨夜那个十八岁的“他”留下的惊惶和质问,那些关于“爱的是谁”的尖锐问题,并未消失。它们只是暂时被疲惫和晨光掩盖了。它们像蛰伏的暗礁,随时可能再次浮出水面,撞击这个本就脆弱不堪的家庭之舟。
而他,这个三十五岁的碎片,能做的,也只是在这短暂的、属于他的“一天”里,尽量稳住船舵,让这艘船在时间的惊涛骇浪中,多航行一段平静的距离。他抱着安安,像抱着此刻唯一的真实和慰藉,也像抱着一个无法预知未来的沉重承诺。窗外的城市开始苏醒,车流声隐隐传来,新的一天开始了。对他而言,这“一天”既是回归,也是倒计时。', '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