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3章(2 / 2)
铛。
黄泉枪拍走短刃,李桃歌面无表情说道:“再给你一次机会,或许能活命。”
枪尖挑起短刃,递了过去。
修行者自知回天乏术,又不想丢掉性命,干脆一狠心,将短刃朝小腿砍去。
一声痛苦哀嚎响彻天际。
为了活命,修行者顾不得剧痛,双手撑地,欲要翻下城头。
面前凭空出现一面冰墙。
“谁允许你走了?”李桃歌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。
“我已经留下一条腿了,还要怎样!”修行者回过头,撕心裂肺喊道。
“我只是让你享受断腿的痛苦,又没说放你一条生路。”李桃歌将枪头缓缓刺入他的心口,淡然道:“受够了苦,那就去死吧。”
修行者亲眼目睹黄泉枪刺入体内,却无力反抗。
活生生的虐杀。
李桃歌将尸体随意丢到一旁,抱起骨瘦如柴的小骆驼,揉了揉他的头发,又摸向罗锅,柔声说道:“镇魂大营里,只有你一人喊我哥哥,当哥的失职,没能护你周全,是我对不住你。放心,用不了多久,黄泉路上,要么哥陪你,要么那些骠月狗杂碎陪你,不会让你孤单。”
“弟弟,走好。”
李桃歌旗开得胜,不代表其他士卒能够抵御住骠月攻势,修行者在城头展开了屠杀,随意挥出的一招一式就能带走鲜活生命。
幸好有王宝坐镇,以一己之力,拖住了四名灵枢境修行者,否则的话,又有无数场惨剧上演。
有两名修行者盯住了锋芒毕露的少年,一人用剑,一人用刀,长袍束腰,黄瞳碧眼,皆是江湖侠客便捷装扮。
小骆驼的死,激发了李桃歌从未有过的凶性,眯起眸子,双手轻颤,无论是当世谪仙人,还是九天之上的神佛,此时的他都敢一战!
两名修行者摆好了阵仗,有其他同伴惨死在枪下的前车之鉴,两人并未贸然出手,一前一后包夹,寻找少年破绽。
可没成想形单影只的李桃歌率先发难,右手拎起黄泉枪,扫出凌厉风声,目标直指用剑修士腰部。
这一枪看似不成章法,实际也没有章法可言,李桃歌会使用的招式,仅限于劈,刺,扫,抖,抡,像雀起那种玄妙刀法,根本用不出来。
对方哪知道他是入行不久的菜鸟,还以为简单扫过后暗藏虚招,用出三分力道,长剑甩击枪身,另外藏了七分力道,以备不时之需。
但李桃歌这一扫,用了吃奶的力气。
尽管用剑修士跻身璇丹境,仍是被一枪震的差点吐血,撤步回退,脚踝处多了处冰坨,使之寸步难行,好在他不是之前的瘦猴修士,力道强出数倍,稍微挣扎,冰坨碎裂成块,用剑修士匆忙朝旁边闪躲,结果黄泉枪抖来抖去毫无脉络可循,竟然碰巧刺入手腕。
剧痛伴随着恐惧,使得用剑修士暴退十几步。
前来支援的用刀修士,走的是阴狠灵便路数,瞅见李桃歌背对于他,直接用出枭首招式。
李桃歌感受到劲风,朝前跨出一大步,扭动腰肢,黄泉枪后刺,误打误撞用出一式回马枪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但凡惜命的修行者,都不会用力过老,用刀修士用刀刃崩开枪头,贴住枪杆欺身直进,来到李桃歌面前,短刀舞出夺目刀花,封住对方逃生路线。
李桃歌桃花眸子闪过短暂金芒,伸出右臂,竟穿过层层刀幕,直接抓住对方手腕,用刀修士哪见过如此混不吝的打法,愣了片刻,然后一股巨力将他朝后推去。
飞在空中,两人手攥着手,脸贴着脸,宛如热恋中的情人,用刀修士正琢磨是否用牙咬断俊逸少年喉咙,突然看到李桃歌额头平白无故生出厚厚寒冰。
迎头便撞。
咚咚如擂鼓。
用刀修士顿时被撞的头破血流,七荤八素。
李桃歌也好不到哪儿去,虽然有寒冰作为护盾,可强悍的冲击力撞的头昏眼花,似乎对方隐约长出两个脑袋。
两人都撞的不轻,手依旧攥着手,李桃歌先行从浑浑噩噩中醒来,膝盖猛提,击中对方小腹,紧接着用膝盖顶住对方胸膛,骤然发力。
伴随着惨叫,两条胳膊脱离身体。
李桃歌指尖浮现淡淡蓝色,出现一枚薄如蝉翼的冰片,手起冰落,从用刀修士喉咙划过。
再度起身,面如平湖,那名用剑修士目睹少年霸道手段,吓得魂不附体,没有心思厮杀,单手撑住垛口,就要往下跳。
李桃歌脚尖勾起长刀,脚底一踹,长刀精准堪比箭矢,正中用剑修士后心。
李桃歌舔着干裂嘴唇,重新拾起黄泉枪。
大雪纷飞中,宛如天神下凡。
从正午杀至黄昏,城墙的大宁士卒越来越少,玄月军修士也寥寥无几,残肢断臂挂满城头,血水汇集成河,散发出浓烈的刺鼻味道。
一声嘹亮鹰啼。
无论是骠月的修行者,还是冲上来的步卒,不再往城墙攀爬,匆匆收兵。
“桃,桃子?”
角落里传来夹杂着颤抖的声音。
尸山血海里,满脸污渍的牛井瞪圆大眼,尽是不可思议神色,眼前杀伐果断的悍卒,是睡在一个大炕的和气槽头?
李桃歌望向牛井,眸子里的血色逐渐消退,握住枪头,伸出枪杆,柔和笑道:“你没死?”
牛井咽了下口水,迟疑着接是不接,最终还是相信桃子人品,拉着枪杆起身,呲牙咧嘴道:“挨了两刀,没死透。”
一刀在后背留下半尺伤口,一刀在小腿留下寸余痕迹,都是皮外伤,不治都死不了的那种。
李桃歌打量着周围,将锐字营死尸面部朝上,带有哀凉说道:“小骆驼死了,张老妖死了,齐伍长死了,这一仗,咱们锐字营起码折损一半兄弟。”
“小骆驼和齐伍长可惜,他俩都是大好人,阎王爷不长眼,非要把他们收走。张老妖平时飞扬跋扈,大家都不待见,再说他不是跟你不对付吗?死就死了,给他哭屁的丧。”牛井满不在乎说道。
“不管他平时为人如何,今日他是为了大宁战死沙场,可叹,可敬。”见到张老妖死不瞑目,李桃歌帮他合住双眼。
“受伤了没?”一只大手搭在李桃歌肩膀。
“活蹦乱跳的,一下都没挨到。”李桃歌回头笑道。
守城死战,王宝居功至伟,凭借强悍战力,拦住了四名灵枢境高手,成功留下一人,身上也挂了彩,新伤加上旧疾,全身浸透血迹,本是灰色长袍,如今染成了黑褐色,仍不停滴答血迹。
“没挨到不代表没伤到,许多兄弟打完仗,不曾见到外伤,可回到营房卧床不起,要么内脏受损,要么惊吓过度,有的甚至送了命,千万不可掉以轻心。”王宝轻声说道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李桃歌嗯了一声,朝骠月大营望去,营帐一座接着一座,无穷无尽。
仅仅是初次交锋,锐字营损失惨重,折损了几百名兄弟,重伤几十名,其它营只是支援和迂回,损失没这么多。
“六个时辰打没了半个营,倘若玄月军再发动一次冲锋,咱们锐字营可就全军覆没了。”李桃歌苦笑道。
“锐字营没了,还有锋字营,亢字营,但凡有一人活着,玄月军也休想踏足镇魂关半步。”王宝凝声说道。
“能坚持到西府援军到来吗?”李桃歌询问道。
东门未开,信使不曾出发,西府的援军何从谈起?
王宝阴沉着脸一言不发。
李桃歌忽然觉得天旋地转,朝后栽倒。
频频动用观天术,使李桃歌遭到反噬,便宜师父曾经反复叮咛,观天术窥探天机,本是逆天而行,不止损耗气血,还减短阳寿,李桃歌用它来对敌,实在是杀鸡用牛刀,伤敌一千自损八百。
况且鼓足精神厮杀,又极为损耗元气,一旦松了那股劲,自然而然会晕倒。
当李桃歌幽幽转醒,首先瞧见一双秋水眸子,湿漉漉的,浸染着泪花。
看到心上人苏醒,小江南慌忙擦去泪痕,挤出谋划许久的灿烂笑容,伸出双手,笑盈盈说道:“桃子哥哥,新年好!祝哥哥神爽朗,骨清坚,今得胜,春风笑,且做人间长寿仙。”
李桃歌这才想起来,今日是大年初一,按照习俗,应该给晚辈厌胜钱,寓意压邪攮灾,喜庆祈福。
李桃歌摸索全身,除了破烂棉袄和破旧长靴,实在找不到值钱物件,抠索半天,才从袖口夹缝中找到可怜巴巴的一枚铜钱。
说是一枚,其实是半枚,因刀砍剑劈,不知被谁削去小半。
聊胜于无,厌胜钱为了图个吉利,不在乎多少,李桃歌将铜钱递给江南,不好意思说道:“给你的厌胜钱,少了点。”
小江南才不在乎一枚铜板还是一枚金锭,只要是情郎哥哥送出的东西,都是宝贝,欢天喜地揣入怀中,笑靥如花道:“桃子哥哥,听说城头打了大胜仗,仅你一人,杀掉了二十多名蛮子,街坊都说你是大英雄,定然是校尉将军胚子,李大人,李将军,以后飞黄腾达,可不要忘了民女哦。”
大炕空无一人,李桃歌从窗外望去,月色被云朵遮住,有几枚凋零雪花偶尔飘过,李桃歌担忧道:“孟叔和牛井他们呢?”
“鹿将军下了军令,怕蛮子趁夜色偷袭,大伙都去城头当值了。”
小江南从炉边捧来食盒,掀开木盖,飘来浓郁的羊肉香气,“你都累晕过去了,孟叔说需要羊肉补阳气,可羊肉实在难找,只能找些零碎熬了些汤,快点喝吧。”
大敌当前,又正值年关,这羊肉比金子都贵重,李桃歌深知这碗肉汤来之不易,也不矫情,端起来一口气喝光,问道:“你爹……知道你来营房吗?”
半夜三更,黄花大闺女跑到营房找男人,说出去多不像话,这要是放到流言蜚语的京城,能让长舌妇们议论个几天几夜。
“我爹就在外面呀。”小江南浑不在意说道。
李桃歌差点把羊汤给喷出来。
大半夜,闺女在里面私会,老爹在外面看门?写进书里都觉得古怪。
“兵荒马乱的,我爹怕我在路上出事,送我到大营门口,然后在外面等着,你好像……很怕他?”小江南含笑问道。
“不是怕,只是觉得不合适,外面太冷,要不然把他请进来,喝口热水暖暖身子。”李桃歌神色纠结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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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怕不怕他,能瞒得过我吗?”
小江南狡黠一笑,宽慰道:“安心养你的伤,不用怕,我爹下午才夸过你,说你这小子看起来弱不禁风,打起仗来竟然是把好手,深藏不露哇,等打完仗,我请他喝酒,喝最烈的酒!”
小江南模仿江南铁匠语气,虽然声音稚嫩,但有几分神韵相似,尤其架起膀子闷着嗓门的说话姿态,简直惟妙惟肖。
大营外,一尊金刚相的百里铁匠矗立在风雪中,若不是鼻孔频频喷出两道白气,还以为是谁家的孩子堆出的雪人。
阿欠!
似乎是受到营房里的调侃,莫名打了一个响亮喷嚏。
────
十几里外的骠月大营。
一名男子站在行军大帐外,端着琥珀色玛瑙酒杯,湖蓝色皮裘在雪色映衬下莹莹生光。
男子极高,比起普通的骠月士卒还要高出一尺有余,伸手便能摸到左字王旗,面容刚毅,生有双瞳,一紫,一黄,格外妖艳。
这名气度万千的男人,便是玄月军主帅,骠月三大王之一的左日贤王。
作为新晋三大王,左日贤王算是后起之秀,以用兵奇诡著称,自领兵起未尝一败,深受骠月皇帝器重,自从大败贪狼军,威震寰宇,名扬八方,皇帝将三十万铁骑交予他手中,相较于那两位年近百岁的大王,三十出头的左日贤王,是骠月日后依仗的国之重器。
左日贤王自始至终面向镇魂关大门,喝了口雅号邀兰的葡萄美酒,轻声道:“记得有首诗写到,寒夜客来茶当酒,竹炉汤沸火初红,我这贵客亲自捧酒前来,主人竟然闭门谢客,乌寅先生,你说大宁该不该罚。”
左日贤王旁边,站着一位凶神恶煞般的老者,又瘦又高,形同骷髅,自唇下到额头,有十几道纵横交错的疤痕,不同于骠月普遍黄瞳,他双目呈红褐色,宛如时时在滴血,透着一股诡异。
乌寅先生轻声道:“少条失教,当罚,罚西疆千里土地,大王意下如何?”
声线又细又柔,跟女子相近。
左日贤王开怀笑道:“咱们肯,大宁的圣人不肯,东进千里,已然到了安西都护府,那里作为要塞,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,倘若杀入西府,再踏平保宁都护府,永宁城,可就不远了。”
乌寅先生嘴角勾起,浮现出阴森笑容,“大王几句话,踏平了大宁三千多里疆土,真要打过去,不知要死多少骠月子民。”
左日贤王平静道:“为国战死疆场,是骠月子民天大殊荣,无惧无畏,咱们的铁骑才能所向披靡。乌寅先生,你常年伴随皇帝陛下左右,才踏足疆场不久,不知我骠月子民何其骁勇。”
乌寅先生笑道:“老夫年轻时,也是军中勇士,当年跟随大军征战,荡平镇魂关如探囊取物,远不如现在这么费力。”
左日贤王斜着扫了他一眼,将玛瑙酒杯捏碎后丢入雪地,微笑道:“乌寅先生是质疑本王无能?十万大军,竟然打不下镇魂关?”
活了两甲子的老人低下头,毕恭毕敬说道:“不敢。”
左日贤王轻声道:“听说百年前大军东进,堪称骠月立国以来兵马最为雄壮之时,荡平镇魂关,马踏安西都护府,一路势如破竹,可到了两剑山,四十万大军竟然遭遇重创,先皇驾崩,两名谪仙人归天,数百名高手命丧黄泉,这是为何?”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乌寅先生抚摸着面颊数道伤痕,红褐色双瞳充满恐惧神色。
百年前,骠月正值春秋鼎盛之期,国力昌盛,军马强壮,反观中原三朝,大宁建国不久,大周和东花打得火热,正是吞并天下良机,谁曾想到四十万大军挥兵东进,才走了不到两千里,便遇到亘古未有的一幕。
大宁一武夫,借天地两剑。
左日贤王缓缓说道:“先皇得了地利人和,却未得天时,率大军与天斗,以惨败告终。那名大宁剑神不惜以身为剑,耗尽阴德阳寿,斩的骠月百年来青黄不接,对于大宁而言是幸事,对于骠月而言是灾祸。乌寅先生,你是亲历者,传闻那名大宁剑神横在白河,两剑祭出,山崩水啸,所用根本不是凡间之技,是真的吗?”
虽已百年之久,乌寅先生仍心有余悸,颤声说道:“亲历者也并非能看的通透,依我猜测,那大宁剑神早些年就可登天成仙,死死压住修为不肯飞升,是算准了骠月挥师东进,为挡大宁劫数,他在白河释放修为,引来天威,不惜放弃登天大道,守住了大宁百年平安。那两剑,其实借助了天力,并非人力所能及。”
左日贤王摇头笑道:“可敬可佩,但也可笑,做个仙人不好吗?心有俗念,陨落凡尘,当真是愚蠢至极的武夫。”
乌寅先生唏嘘道:“不知这次出兵,是否遇到又一位大宁剑神。”
左日贤王不屑笑道:“江湖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有天道压制,只能容得下十位谪仙人,往往折损一人后,才由新人补齐。如今骠月有一位,周国有三位,东花有两位,大宁倒是没听说有新晋谪仙人,其余四名,不知在哪里苦修,既然不肯享受世间荣华,那便是一心求仙者,不会再理俗世纷争。”
乌寅先生叹气道:“希望如此吧。”
云层挪开,月光泼洒。
大地一片皎洁。
左日贤王神秘一笑,说道:“你可知,我为何马踏镇魂关?”
左日贤王晋升为骠月三大王之后,恃才傲物,行事乖张跋扈,皇帝的诏令都视而不见,因此也引发群臣不满,这次率十万铁骑东进,完全是他一意孤行,并未给皇帝奏报。
乌寅先生谦逊说道:“大王文韬武略皆是世间一等一大才,岂是糟老头子能看得明白。”
左日贤王撩起湖蓝色裘袍,坐在一处马车上,翘起二郎腿,侧身望向镇魂关,“大宁百年前立国时,曾偶获四象鼎,那四象鼎是上古宝物,吸收日月精华,蕴含国运气数,凭借神器相助,才有了四大王朝定鼎天下之势,否则一个小小大宁,哪配得上跟咱们平起平坐。”
乌寅先生诧异道:“老夫活了一百多岁,从未听过这种传闻,大宁圣人不是靠着八大家族登基吗?怎么会和四象鼎有关?”
左日贤王笑道:“推翻旧朝,八大家族当然功不可没,可分拥天下气数,非人力所能及。四象鼎分别是苍龙鼎,白虎鼎,朱雀鼎,玄武鼎,天之四灵,以正四方。西方属金,其星白虎,如果本王猜的不错,这白虎鼎,就在镇魂关。”
乌寅先生眺望远处镇魂关,号称西疆第一雄关,遭受骠月铁骑冲击,不过是纸糊木堆。
乌寅先生惊愕道:“将白虎鼎放在此处,不怕别人盗走吗?”
左日贤王从容道:“这则秘闻,只有寥寥几人知晓,即便把鼎放在眼前,你也未必能瞧出端倪。白虎鼎或许是百丈大物,又或许是寸余小件,放在广袤无垠的西疆,有谁能找到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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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日贤王站起身,双手环胸,轻声道:“倘若猜的不错,西官白虎,主肃杀,放在镇魂关,是以死气养王气。”
以死气养王气?
乌寅先生是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怪物,听到任何传闻都见怪不怪,可左日贤王这句话,令他毛骨悚然,惴惴不安道:“大王的意思,这镇魂关死的人越多,大宁王朝气数愈加稳固?”
左日贤王摇头道:“胡乱瞎猜而已,真正的玄机,只有大宁圣人知道,哪怕是瑞王,冯吉祥,杜斯通,还有那才上任不久的李白垚,估计都蒙在鼓中。”
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,作为死敌,对大宁的重臣如数家珍。
乌寅先生再问道:“那为何大王迟迟不肯踏破镇魂关?破城之后,岂不是更方便寻找?”
左日贤王高深莫测笑道:“白虎鼎是神器,吸收到足够多的死气之后,难免会有异象出现,已经有数支骑兵在附近搜寻,高处也有人观测,一旦有异象,定然逃脱不了本王掌控。我在等,等白虎鼎自投罗网。”
乌寅先生恍然大悟,“难怪大王只派人送命,却不攻破城门。”
疤痕纵横交错的面部,突然莫名扭曲,一股蛮横巨力将乌寅先生托起。
“本王在攻城期间,遭遇镇魂大营殊死反抗,致使我们大军暂时无法破城,懂吗?”左日贤王轻飘飘说道。
乌寅先生感受到磅礴杀意,艰难点头,那股蛮横巨力消失不见,乌寅先生狼狈跌入雪中,心中惊骇无以复加,自己可是无极境巅峰的法武双修,竟然在他手里如婴儿般娇弱,左日贤王究竟是哪种境界?逍遥?或者是……
左日贤王的心智修为,无一不是人中龙凤,不愧是新晋三大王,若真是达到那种境界,又有几十万大军在手……
乌寅不敢再想。
“先生,你来玄月军中已经有半年了吧?”左日贤王挺拔身姿,在月色映衬中无比高大。
“回禀大王,有五个多月了。”乌寅先生乖乖答道,骠月崇尚强者为尊,经历了生死一线,对左日贤王反而更加臣服。
“皇帝陛下派你来到军中,美其名曰是谋士,可究竟是谋士还是监视,咱们都心知肚明。本王向来光明磊落,率领大军东进,始终没有送信给皇城,是因为你在军中,回去之后,把今夜的话,一字不漏呈报给皇帝陛下,免得本王再亲自起草文书了。”左日贤王淡淡说道。
乌寅先生为难道:“大王,全部呈报皇帝陛下,合适吗?”
左日贤王拍拍他的肩头,温和笑道:“确实有不妥之处,除了想杀你那一段,其余的如实禀报即可。”
乌寅先生冷汗直流,哆哆嗦嗦答了声是。
正月初二,按照习俗,烹牛宰羊祭财神,煮元宝汤。
骠月按兵不动,暂时给了镇魂关喘息之机。
城北有座财神庙,供奉的是金龙如意正一龙虎玄坛真君之神赵玄坛,大宁重道轻佛,财神庙是道教正神,平时香火不断,供奉猪牛鸡鸭求真君降财,可正值骠月铁骑来犯,百姓没了发财心思,点燃香火,跪倒在赵玄坛像前祈求平安。
入乡随俗,李桃歌带着小江南,给财神爷上了三炷香,既然是许愿,必定有所求,李桃歌和百姓一样,盼望骠月铁骑能早日撤军,还镇魂关一个太平。
小江南有些贪得无厌,絮絮叨叨一炷香,依旧许愿不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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铁锅是条狗,小江南年幼时的玩伴。
李桃歌挠挠头,许愿把狗都捎上,财神爷管的有那么宽吗?
李桃歌轻声说道:“咱只上了三炷香,你许了几百个愿,怕是财神爷不会记得那么清吧?”
小江南拍打完花棉袄浮土,眯起月牙儿状的眸子,娇俏一笑,“他老人家是神,又不是我这种小糊涂,怎能记不清大家许的愿呢?”
李桃歌无法反驳,琢磨着女人咋这么善变,倘若别人说小江南糊涂,按照她的辛辣脾性,指定撸起袖子拼命,可为了如愿以偿,竟然先自嘲起来。
“桃子哥,走,你不是要去取箭头吗?我带你去,顺便煮一碗元宝汤尝尝。”小江南拉起李桃歌,蹦蹦跳跳走出庙门。
视线光往小情郎脸上扫,跨过门槛,不小心踩到一人鞋面。
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小江南知道是自己过失,接连道歉。
“对不起就完了?”那人阴恻恻说道。
听到熟悉阴冷的声音,李桃歌暗道不妙。
镇魂关里最大的泼皮薛四。
他不是城里势力最大的,却是最难缠的,仗着满门忠烈为所欲为,无理还能把人搞的家破人亡,这下占了理,指不定会生出什么幺蛾子。
“是你啊?”
小江南见到是情郎哥哥仇家,不再客客气气,仰起脑袋说道:“上次你打桃子哥哥,还没找你算账,这次自己找上门,是不是皮痒了?”
薛四伸出鞋,指着印记说道:“我的鞋是昨天刚换上,穿了不到一天,你踩了我,还想打人吗?”
虽然薛四率领一众泼皮,但李桃歌不再是当初任人宰割的鱼肉,城头一战,蛮子斩杀二十余人,何况是这些地痞无赖,他将小江南拽到身后,硬气说道:“踩了你的鞋,赔钱便是。”
不知是疆场打磨的杀气锋利,还是薛四震慑于他的彪炳战绩,拍去鞋面印记,笑道:“又没踩坏,赔啥钱呢。”
由于薛四臭名昭著已久,李桃歌怀疑他没安好心,问道:“你确定不用赔钱?那我们可就走了。”
薛四摇摇头,随意笑道:“李英雄,咱们之间的恩怨,拖欠了那么久,是否该算一算?”
李桃歌皱眉道:“怎么算?”
薛四摇头晃脑说道:“我打过你一顿,可是后来你们锐字营,诬赖我偷了牛羊,差点宰了灭口,如今江南小姐又踩了我一脚,咱们之间的恩怨,算作一笔勾销,咋样?”
李桃歌深知他的为人,疑惑道:“你确定?”
薛四咧嘴笑道:“昨日一战,李英雄大显神威,杀的蛮子屁滚尿流,简直是边军楷模,我薛四不是啥英雄,但最敬重英雄,想和你交个朋友,今晚摆下酒席,请李英雄务必赏光。”
“呸呸呸!谁稀罕你的酒席,没准里面下着毒药,我们才不稀罕。桃子哥,走!”小江南拉起李桃歌,快步离开。
薛四咬着腮帮子,目光阴沉。
李桃歌询问道:“白白捡来的便宜,为何不去吃酒席?”
“你傻呀?”
小江南踮起脚尖,赏了他脑门一记轻轻板栗,气鼓鼓道:“薛四是流氓,是无赖,他能安什么好心,请你吃席,是看中了你的战功,倘若能和你称兄道弟,日后是谁给他撑腰?你吃完这顿席不要紧,指不定会背负鱼肉乡里的骂名,懂不懂。”
李桃歌乐呵笑道:“想不到你看的挺通透,我都没想起这层关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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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人来到铁匠铺,依旧热浪扑面,铺里堆满了箭头,一筐又一筐,满满当当。
镇魂大营军械稀缺,宁刀都不曾配齐,箭矢更是少得可怜,隆校尉吩咐士卒将骠月射来的箭头攒到一处,交由百里铁匠重新回炉打造,一部分铸成大宁箭矢,一部分浇筑成铁水,用来抵御蛮子攻城。
“爹,你看看谁来了?”小江南挤眼笑道,拉住少年郎不曾松手。
铛。
一记铁锤声震耳欲聋。
百里铁匠黑着脸说道:“我当是谁,只不过是锐字营养马的槽头,立了战功,跑到我这耀武扬威来了?”
一个月之前,两人在铁匠铺不欢而散,百里铁匠心疼闺女,李桃歌也明白,于是行礼赔笑道:“百里先生,王都统派我来,问问何时能取箭头。”
“打造好了,想何时取就何时取。”百里铁匠瞥了眼他,冷淡回应道。
“好,那我现在取走了。”李桃歌弯腰扶住箩筐。
“这些箭头足足三百多斤,凭你那单薄的身子骨,能拿的动?”百里铁匠轻蔑道。
“只要您的筐结实,我就能拿得动。”李桃歌笑道。
“看来真是跑我这耀武扬威来了。”
百里铁匠放下铁锤,瞪眼道:“小子,不如咱俩赌一把,比比力气,谁输了,以后夹起尾巴做人!”
“您是长辈,我如何敢和您比拼力气。”李桃歌为难道。
“赌!和他赌!我爹年纪大了,未必能赢得了你。”小江南在旁边煽风点火,生怕事情闹的不大。
百里铁匠不厌其烦挥挥手,“不比就滚!以后少来烦我!”
李桃歌无奈道:“怎么比?”
两柄硕大铁锤竖在地上,尘土飞扬。
“这俩锤加在一起,足有四百多斤,你若是单手拎起来,我认输。”百里铁匠冷哼道。
李桃歌从没试过自己力气有多大,反正自从感水成功,气力源源不绝,似乎没遇到过屏障。
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,遇到百里铁匠一再挑衅,也起了争强好胜的念头,闭气凝神,右手抓住两枚巨锤,骤然发力,巨锤纹丝不动。
百里铁匠嗤笑道:“弱不禁风,竟敢跑到老子这里卖弄。”
李桃歌微微一笑,足底生根,气灌右臂,两枚巨锤同时提起。
“哇!桃子哥哥好棒!”小江南拍手称赞。
百里铁匠咬了咬牙,背过身去。
“百里先生,那我走了?”李桃歌拍拍手,背着箩筐走出铁匠铺。
直至回到镇魂大营,李桃歌才醒悟过来,尽管百里铁匠一而再再而三态度蛮横,可自始至终,好像都没提不许再来找江南。
李桃歌回到营房,大家正围着炉火取暖,炉边放着馍干和地瓜,散发出阵阵香气。
几个时辰没进食,李桃歌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,伸手取出一片烤地瓜干,放入口中,又脆又甜,于是笑道:“火候正好,你们怎么不吃?”
扫了一圈,才察觉大家齐齐望着自己,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。
“那个……不能吃吗?”李桃歌觉得不对劲,将半截地瓜干重新放了回去。
“李桃歌。”老孟沉声喊着他的名字,神色肃穆。
“孟叔,您说。”温顺少年蹲到他的身旁,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。
“你有秘密,我有秘密,弟兄们都有不可为人道的辛密,这不奇怪。可你的秘密,委实多了些,黄泉枪从何而来,经常去松林里探望谁,短短几十天,从弱不禁风的小娘们,变成以一敌百的悍卒,斩杀二十余名蛮子和三名修行者,这些,是否需要解释解释?”老孟盯着炉里的火苗,语气有种刻意的疏远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自从来到镇魂关,大家对自个百般照顾,尤其是孟叔,把自个当成干儿子对待,再隐瞒下去,岂不是成了不义之辈。
李桃歌给炉子加着柴火,轻声道:“并非不想说,而是说出来对大伙没好处,我出自琅琊李氏,父亲犯了国法,我替父流放至镇魂关,途中有仇家寻仇,一路接连遭遇行刺,甚至到了镇魂关,也没能逃脱追杀,那杆黄泉,便是刺客留下的武器。”
“松林里有名叫青姨的女人,对我极好,当作后辈宠溺,所谓无风不起浪,青姨如此对我,必有缘故,我怀疑是琅琊李氏派来的门客,以护我周全。”
“至于为何会变强,那是青姨教的,实不相瞒,我现在是一名术士,包括阴阳谷用冰墙拒敌,城头用冰坨锁人,皆是我在搞鬼。之所以不把青姨的秘密告诉你们,是因为她太强大,一念之间,用松针杀死两名无极境修行者,应该是逍遥境太白士,那种绝顶高手,似乎都喜怒无常,最好不要招惹。”
说完,李桃歌指尖浮起几粒水珠,凝聚不散,念起,欢呼雀跃奔向火炉,瞬间蒸腾为雾气。
琅琊李氏,大宁顶级门阀,自李白垚升任尚书右仆射,形成一门两相鼎盛局面,隐隐有八大家族魁首趋势。营房里都是西疆没走出过的普通人家,五品镇月将军鹿怀安对他们而言,那都是皇帝般的存在,何况是琅琊李氏。
老孟沉默良久,从火炉取了一块地瓜干,递给李桃歌,“喜欢吃就多吃点,瘦的像猴一样。”
没有再去询问,也没有责怪,既然桃子给了交待,依旧是睡在一个大炕的兄弟。
李桃歌轻轻咬着地瓜干,愧疚道:“孟叔,我瞒了你们,这件事是不是做的不对?”
“不对个屁!”
老孟笑着骂道:“你有本事,除了蛮子谁都高兴,以后若是当了大将军,提及出身,哎,是镇魂大营锐字营出来的槽头,咱们兄弟都跟着长脸。我年轻时,跟刘夫子读过几天书,狗屁都没学到,就学了几句话,叫做君子藏器于身,伺时而动,以钝示人,以锋策己,藏锋慰忠骨,出鞘镇山河。这段话我琢磨了半辈子,没琢磨出门道,放到你身上,好像有那么些对味。”
李桃歌低头惭愧笑道:“您太抬举我了,我就是胆小,怕锋芒毕露引来仇家,用您的话来形容,毛都没长齐呢,屁个君子!”
几人相继大笑。
唯独王宝眉目间裹满愁容,沉声说道:“鹿将军和裘将军商议好了,明日倘若蛮子再来攻城,要开东门,放信使。”
几人再也笑不出来。
开东门,放信使,意味着伍长老孟出城,面临九死一生的局面。
“好哇!鹿将军那榆木脑袋总算开窍了!要我说,大年初一城头打得正热闹那会,就该从东门派出一队骑兵,四面八方散开,任蛮子骑术再精湛,也没办法将人全部追回,这都耽搁了两天,不知要送出多少条人命。”老孟拍着大腿兴奋喊道。
“孟叔,我陪你一同杀出去。”李桃歌担忧道。
“傻孩子,你的职责是城头杀敌,不是陪老子送命,那么好的身手,全城百姓都指望你呢。况且老子的命硬的很,五十年都没出过纰漏,算命的说我长命百岁,那蛮子能敌的过老天爷?”老孟浑不在意笑道。
玉竹闷声来到东南角,取出佩刀,几下挖出个窟窿,从里面掏出两坛酒,放到火炉上,沉着脸说道:“两天折了几百兄弟,不知道哪天就没命了,这两坛酒,是我全部家当,本指望讨媳妇时给大家尝尝,可瞧这光景,媳妇是娶不到了,不如先把酒喝了,万一战死,也没啥好挂念的。”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说的一套,想的一套,表面说的是喜酒,其实是给老孟的送行酒,只是大营里忌讳这些,玉竹没敢吭。
老孟拍开酒坛泥封,香气缭绕不绝,老孟眼眸一亮,指着玉竹笑道:“足有十年的仙人醉,你小子藏得够深,怪不得老子天天做梦梦到美酒,原来屁股底下就埋着琼浆玉液。”
几人一碗接着一碗,从起初的默不作声,到后来的吹牛大吼,笑声差点将屋顶掀翻。
等到兄弟们喝到酩酊大醉,李桃歌起身去了厨房,蒸了半屉豆饼,然后去往马厩,找到孟叔坐骑旺财,一边喂着豆饼,一边碎碎念着明日一定要保护孟叔周全。
旺财这次没有朝他傲娇喷响鼻,而是细细嚼着豆饼,时不时用头蹭着少年手掌。
旺财确实老了,稀疏的鬃毛,瘦弱的体格,哪能比得上正值壮年的骏马?
李桃歌只能期盼正如孟叔所说,旺财在战场比他都奸滑。
回到营房,大家喝的横七竖八,李桃歌把他们扶回大炕,又添了一把柴,钻进了被窝。
外面寒风狂啸,可周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,让李桃歌感到异常温暖。
正当他胡思乱想,一只大手将被子盖到了肩头,转过头,老孟脸色泛红,双目紧闭,口中骂着诨话,依旧沉醉在梦中。
即便是烂醉如泥,即便是明日去和蛮子掰命,也没忘了给他干儿子盖好被子。
常言道父爱如山。
从小颠沛流离的少年未曾体会过。
只觉得这被子重逾千斤,压的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初三,小年朝,赤狗日。
不扫地,不乞火,不汲水,盼望天书下降人间。
锐字营五百士卒竖立城头,刀戟明亮,神色阴郁,一阵狂风袭来,吹的衣袍甲胄猎猎作响。
边关从不缺乏慷慨悲歌之士,百年前骠月铁骑践踏镇魂关,当时的守关将军叫做郑良弼,面对战力和人马数倍于己方的骠月大军,郑将军写完血书后,率领将士死守城门十三天,一门六男丁,皆战死城头,郑良弼脖子被砍掉一半,仍单手举起脑袋,挥舞长刀奋勇杀敌,身中几十道伤口后跪地而亡。
郑良弼死时,面向正东,单膝跪地,行臣子之礼。
正是不惜以身镇国的大宁剑神和郑良弼这些人,才使得山河无恙。
他们是英雄,百年后的锐字营一千士卒,同样是英雄。
虽不曾载入史册,可骨子里荡漾的气节,一般无二。
李桃歌望向远处骠月大营,一片沉寂,安静到可怕,丝毫没有攻城迹象,轻声道:“小伞,孟叔他们几时出城?”
男生女相的少年抿起纤薄嘴唇,悄声道:“定的是酉时一刻开东门,烈字营五百骑,配隶营步卒一千五百人,出城后奔袭敌军营帐,三十名信使绕道东南,从漠西走廊杀出。”
配隶军皆是贱籍,太平时充当奴仆,战乱时充当死士,一千五百步卒冲击骑军营帐,说好听点是奋勇当先,说难听点,为的是给烈字营抽身机会,
李桃歌惊愕道:“两千人?平安将信使送出而已,怎么会动用如此大的阵仗,这是要跟蛮子拼杀吗?”
小伞摇摇头,说道:“裘将军的军令,谁知道葫芦里卖的啥药,或许是想扬我镇魂关军威吧,一味躲在城里挨揍,属实有些憋屈。话说回来,步卒偷袭骑兵,两条腿迈出去,只可进,不可退,没有回旋余地。”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小伞说的是实话,古往今来,步卒偷袭骑兵,都是极其惨烈壮举,倘若偷袭未果,一旦骑兵缓过神来骑马冲杀,步卒跑都跑不了。
李桃歌苦笑道:“若不是杀掉了一名鸦候,脱离了贱籍,那一千五百名的配隶军,或许有我的名额。我想去送送孟叔,再去送送配隶军的兄弟。”
送孟叔的送,和送配隶军的送,含意截然不同,一个是送行西府,一个是送行黄泉路。
小伞瞧了眼不远处的隆校尉,压低声音说道:“咱们要值守到亥时,酉时不得乱动,没有将令,擅自走下城头,以临阵脱逃论处,要掉脑袋的。”
李桃歌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孟叔自己送信,心里总觉得不踏实,我试试去大帐讨一道将令。”
小伞平静道:“记得捎带上我。”
旁边传来甲胄摩擦声响,隆校尉迈着四方步来到二人旁边,低声道:“将军大帐有侍卫看守,不许外人进出,我都十几个时辰没见到鹿将军了,你们还妄想讨得将令?”
李桃歌焦急道:“校尉大人,我……”
“我什么我,你们两个瞪好眼珠子,竖起耳朵,把城门给我看好喽!有一个蛮子爬上城头,我拿你们祭旗!”隆校尉呵斥几句,然后厉声说道:“不好好当值,乱扯闲篇,罚你们两个酉时陪同烈字营出城杀敌!”
李桃歌和小伞对视一眼,双双抱拳笑道:“多谢校尉大人责罚!”
酉时。
月黑风高,大雪漫天。
一千多名士卒齐聚东门,骑兵五人一排,步卒十人一排,除了狂风悲鸣和马嘶阵阵,听不到其余杂音。
风雪将士卒吹的脸庞僵红,写满慷慨赴死的果决。
有三骑处在烈字营和配隶军中间,略显突兀。
裹着臃肿棉袄的老孟朝左边李桃歌看一眼,又朝右边小伞瞪一眼,口中喷着长长白雾说道:“你们两个兔崽子,赶紧回营!有一千五百兄弟相送,不差你们这对冤死鬼!”
说完后,老孟撩开棉袍,露出里面铁甲,再掀起铁甲,竟然还有一层皮甲,老孟自信一笑,“瞧见没?从蛮子尸体扒下来的,刀砍不透,枪戳不破,想要老子的命?切!”
李桃歌陪笑道:“孟叔,您这一趟来回两千里,按照本地习俗,出远门必须有子侄相送,否则旁人见到,会笑话咱不懂规矩,当着烈字营的面,您脸上无光,锐字营更是颜面扫地,按照王都统的脾气,不得把我们俩屁股打开花?”
老孟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旺财鬃毛,冷笑道:“你小子不止杀敌能耐长了,能说会道的本事也是颇有长进,日后能否升官发财暂且不说,不怕讨不到媳妇了。”
李桃歌笑道:“那是,您就等着抱孙子吧。”
小伞平时不苟言笑,今夜倒是把笑容堆的无比灿烂,“孟头,听说西府女人水灵温顺,你可别陷进温柔乡,把这帮弟兄给忘了。”
老孟嗤之以鼻道:“再水灵的女人,也比不过我这匹旺财,以后我们哥俩葬在一处,谁都别想插一腿。”
士卒拽拉绳索,吱!~伴随着令人牙酸声响,城门缓缓放下。
李桃歌握紧缰绳,强颜欢笑说道:“孟叔,你枕头下面那本风月书籍,我暂且代为保管,过几天回来了,再物归原主。”
护城河吊桥随之放倒,千余名士卒蠢蠢欲动。
老孟将狗皮帽子往下拉了拉,长舒一口气,轻声道:“兄弟们,山水有相逢,我孟书奇和你们睡在一张大炕,不枉世间这一遭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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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望无际的茫茫白色,没了城墙阻挡,风雪愈发猛烈。
烈字营不愧是镇魂大营数一数二的悍勇,大旗迎风一震,数百骑军忽然加速,径直冲向燃起火光的玄月军营帐。
老孟和数十名信使驱马朝着东南方疾驰。
“孟叔!若走到半途遇到拦截,你记得去松林躲避,喊我的名字,会有一袭青袍的女人相救!”李桃歌高声喊道。
没等老孟答应,雪地里突然冲出一支骑军,黄瞳碧眼,面目狰狞。
足有百人。
左日贤王心思细腻,用兵向来慎重,大军安营扎寨时,有数队斥候日夜巡视,这支百人小队,就是放出去的夜间耳目。
百余斥候见到有大宁士卒,纷纷张弓搭箭,顿时箭如雨下。
“孟叔,小心!”李桃歌大声提醒道。
出来前往西府的信使,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卒,能在西疆混迹多年仍安然无恙,必定是精明干练之辈。
有的老卒见到蛮子出现,二话不说扭头就跑,从斜后方绕路,企图兜个大圈穿过封锁,有的老卒策马朝烈字营方向逃窜,有一千五百名袍泽撑腰,这百余名斥候肯定不敢冲过来。老孟是前者,捂住脑袋朝旺财后背一趴,仗着满身甲胄,把塞了块铁板的屁股一撅,根本不理会飞来的箭矢。
鸦候射出数百枚箭矢,而这些老卒别说放箭,阵前狂言都懒的喊,低着头猛跑,颇有些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狡诈。
唯独李桃歌和小伞像是二愣子一样,催马奔向鸦候。
冲到半截,才察觉到四周除了漫天风雪,空无一人。
虽说李桃歌有了对抗修行者的本钱,可面对黑压压的百余人马,又是放箭又是怪叫,还是打心眼里发怵,冲小伞喊了声撤,调转马头,跟随到了老孟身后。
几十天陆续降雪,导致最下面是冰,中间是夯实积雪,上面是棉柔雪层,即便马蹄裹了麻布,跑起来依旧摇晃打滑,唯独老孟和旺财,闲庭信步在雪中溜达,瞧着不快,实际比别的马快出不少,任凭李桃歌和小伞狂追,老卒和老马的身影越来越小。
四十来名鸦候斜着杀出,拦在了老孟和李桃歌之间。
少年指尖飞舞,一道小山般的冰墙横空出世。
李桃歌术法施展越来越熟稔,所控制的距离也越来越远,一个月之前,仅仅能操控水珠,一个月之后,弹指间挥出冰墙。
三名鸦候猝不及防,撞的人仰马翻。
李桃歌用根红布条束紧长发,单手拎起黄泉枪,策马冲向敌军。
鸦候都是精挑细选的机灵鬼,未必擅长厮杀,可察言观色的本事,绝对要高出同伴不少,见到蹊跷的冰墙,又有两名骑兵竟敢朝几十人发动冲锋,顿时感觉不妙,呈石块入水般散开,形成前后左右包夹之势。
说到冲锋陷阵,谁能快的过小伞?
没等敌军摆开阵仗,小伞率先来到一名倒霉蛋马前,短刀对弯刀,在战场都是一寸短一寸险的代表,两人同时举刀,寒光匆匆划过,那名倒霉蛋惨叫都不曾发出,捂着喷贱鲜血的喉咙倒了下去。
小伞的动作,一个字,快,快到离谱。
跟他相比,李桃歌的马跑的很慢,可黄泉枪撩起的枪芒,将本来七尺长物又伸出一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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枪头杀人后依然洁净如初。
黄泉枪尚未褪去余温,有四名鸦候悄然无息围了过来,一举一动像是提前操练好的,不约而同举起弯刀。
李桃歌先是挑中一人胸膛,接着左右开弓,用枪头和枪尾挡住弯刀刀锋,一戳,一递,两人掉落下马,这时后背的弯刀即将来到脑后,颈间汗毛都能感受到凛冽杀气。
李桃歌侧身躲避,空出的右手拽住刀背,往前一拉,那名偷袭的鸦候不免往前栽倒,李桃歌瞬间掰断弯刀,用半截刀刃割破了那名鸦候脖子。
随手甩掉尸体,李桃歌眸子里写满宁静,持枪坐于马背,出气如白龙滚滚。
四十余名鸦候,谁都没想到年轻的大宁士卒如此棘手,战与不战,犹豫不决,催马盘旋于两人四周。
一道身影在雪中狂奔而来。
玄色重甲,覆面重盔,体型如蛮牛彪悍,单手拎起一把夸张到极致的破山刀。
看似笨重,可靴底踩踏雪面过后,不曾留下任何印记。
伴随着他的出现,鸦候爆发出一阵欢呼。
李桃歌不认识这人,但能感受到不亚于石力儿的汹涌压迫感,急忙调转马头,高呼道:“小伞,孟叔已经送走了,这家伙估计不好惹,快跑!”
话音未落,小伞已然奔袭出五丈左右,锐字营冲阵第一,跑起路来当然也是把好手。
吃了大亏的鸦候哪能让他俩如愿,本着痛打落水狗的心思,箭矢玩命射出。
李桃歌骑术平平,胯下老马又不如旺财奸猾,李桃歌只顾着挥动黄泉枪护住身体,导致马腿中了一箭,老马吃痛,发疯狂奔,结果蹄子打滑,连人带马摔倒在雪地。
锐字营都是忠义当先的实诚人,没有抛弃袍泽的先例,见到李桃歌掉落下马,小伞催马朝后跑,短刀挥舞不停,打落飞来的箭矢,骤然弯腰,一把拽住黄泉枪,“桃子!跟我共乘一骑!”
李桃歌飞身上马,还未坐稳,一道遮天蔽日的刀芒当头劈下!
漫天白色变成了刀身相同的玄色。
近大远小,这员将领远在百丈之外都有牛犊般壮硕,离近之后更加骇人,站在那里都比坐在马背的两人高出一头,李桃歌从未见过如此大的人和刀,仅凭卖相都能使对方肝胆俱裂,来不及思索这名金刚力士一样的家伙是吃啥长大的,李桃歌力透右臂,试图用枪尖抵住刀刃。
一股磅礴巨力顺着黄泉枪传递到右手手腕,李桃歌赶忙转动枪杆,用来卸去恐怖力道,幸亏黄泉枪不是俗物,否则这一刀便人枪碎裂。
尽管稍加阻拦,破山刀仍稳如山岳,径直朝两人劈下。
借助刀力,李桃歌抱着小伞朝旁边滚落,带着温度的血水浇灌到了全身,眼睁睁看着骏马一分为二。
“妈的!这是什么怪物!”李桃歌咬牙道。
石力儿已经是见识过的体魄极限,怎么又出现一位更生猛的金刚力士,倘若骠月王朝都是这般货色,用老孟的话说,打个屁!
“鬼狨将军威武!”鸦候爆发出齐声喝彩。
鬼狨,左日贤王手下万夫长,玄月军陷阵第一猛将,在和周国贪狼军交战中,率领三百死士硬撼两万精锐而不落下风。
鬼狨注视两名锐字营小卒,破山刀缓缓举平,声音和天气一样冰冷,“杀我骠月儿郎者,死!”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玄月军悍将的随意一击,致使李桃歌口边渗出丝丝鲜血,呼吸都变得极为不顺,恐怕震伤了五脏六腑。
“桃子,你骑马先走。”小伞清冷眸子燃起浓烈战意,五指抓紧刀柄,指尖泛起青白色。
“走?往哪走?炕上兄弟若是知道我弃你逃命,不得把我大卸八块?”李桃歌洒脱一笑,黄泉枪颤颤巍巍拄地起身,然后用枪尖指向酷似力士体魄的鬼狨,“你们骠月欺辱我大宁百年!越我边境,杀我族人,但凡有血性的男儿,岂能容你们马蹄肆意践踏?!你!给我听好了,犯我大宁者,尽诛之!”
高亢喊声回荡在辽阔大漠。
两名少年肩并肩,眼眸中均无惧色。
背后是刻有镇魂关三字的巍峨城头。
鬼狨单手横起破山刀,平静说道:“如果大宁都是你们这样的男子,也不会受辱百年,可惜你们大多数宁人的骨头太软,撑不起那万里河山。死了后,记得投胎骠月王朝,那里有适合你们的土壤,终会长成参天大树。”
两名少年撇着嘴角,不稀罕。
“雪夜催人眠,本将送你们归西。”
鬼狨足底踏击地面,积雪荡开,魁伟身躯极速升空,形同鹞子俯冲而来。
李桃歌疯狂抽取灵力,本就赤红脸颊涨为酱红色,双臂舒展,然后十指交织一体。
雪花从四面八方凝聚,刹那间堆出高大雪盾,鬼狨藏在面甲后的眸子稍作惊讶,说道:“术士?”
破山刀摧枯拉朽破开雪盾,待雪花散开,雾气散尽,两名少年已经跑出十丈开外。
鬼狨声音透着股凝重说道:“一个锋锐善战,一个沉稳藏拙,区区镇魂关,竟有两名惊才绝艳少年,看来大宁能够立足于世间,并非只是凭借逆天气运。”
食指和中指微微一勾,四十余鸦候策马狂追。
骠月以游牧打猎为生,广集天下名驹,将优秀的种马一代代繁殖,终于有了人人养有良马的盛况,骠月之所以能够所向披靡,一来是因为士卒骁勇,二来是因为骑术精湛,无愧于铁骑甲天下的赞誉。
厚重的积雪和湿滑的冰块,阻碍骏马追赶速度,跑出几步,就要打个趔趄,有心急的鸦候马鞭扬的太快,导致人和马都滑倒在雪中,险些被后面的马踩死。
反观李桃歌和小伞,步伐虽不及骏马,可有兵器当作倚仗,黄泉枪当作竹竿用,插入雪地,弯曲成半圆,一荡荡出三四丈,再插,再荡,再悠出三四丈,如此反复,竟然和马蹄速度相差仿佛。
幸亏是枪,杆有弹力,换做生硬的戟,可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。
镇魂关三个字越来越大,李桃歌甚至有闲心瞄向烈字营。
五百精骑夜袭,足以能将万人大营冲溃,但玄月军毕竟是玄月军,遭受第一波屠戮后立刻反击,绊马索,箭矢,拒马,轻骑,将烈字营五百骑的强势稍微阻拦,随着一千五百配隶军加入战局,态势再度发生变化,扫平了骑兵阻碍,致使玄月军遭受第二波溃败,火光冲天,哀嚎声不绝于耳。
烈字营的任务,是吸引东门玄月军注意力,让信使顺利潜入漠西走廊,可一旦见了血,家国仇恨涌上心头,烈字营袍泽顿时杀红了眼,尤其是文校尉,父母本是牧民,在放牧时遇到鸦候狩猎,不仅百只牛羊被洗劫一空,两位老人成为玩物,绑在马腿拖行了几十里地,找到时,仅剩白骨一堆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这千斤仇,万斤恨,文校尉哪肯善罢甘休,即便敌军已经缓过神来进行反击,北方荡起遮天雪雾,撤退的指令仍旧不肯下达。
“校尉大人,北门的玄月军来了,再不走,兄弟们全都要留下!”一名都统大喊道。
文校尉砍翻两名蛮子,冷了他一眼,“怕死?”
“谁怕死谁是孙子!”都统捅穿一名步卒胸膛,豪气干云道。
文校尉放眼望去,周围都是敌军尸体,北方马蹄狂鸣,想要再去杀一波,撤回城关的后路会被堵死,文校尉咬了咬牙,吼道:“兄弟们,这次赚大了,在干下去成了赔本买卖,见好就收,撤!”
烈字营有条不紊进行撤退,为他们垫后的,则是一千余名配隶军,步卒守在两侧,举起盾牌挡住飞来箭矢,拦住了玄月军想要绕后的轻骑,形成一条康庄大道。
撤至护城河附近,瞧见几十名鸦候正在追击两名镇魂大营士卒,文校尉皱眉道:“那是谁?”
“好像是锐字营的人。”都统忧心忡忡道:“校尉大人,敌军快杀过来了,再不入城,兄弟们可就要遭殃了。”
文校尉稍加思索,掉转马头,沉声道:“锐字营也是咱们兄弟,不能见死不救,随我来!”
镇魂关近在咫尺,李桃歌不由长舒一口气,扭过头,那名骠月力士将军不足五尺,鬼晓得块头这么大还能追这么快。
破山刀正要当头劈下,瞬间渗出冷汗。
跑是没法跑了,李桃歌双臂托起黄泉枪,轰的一声,身子矮了半截,连人带枪,径直砸进坚硬的冰地。
李桃歌飙出大口鲜血,四肢百骸变得酸麻无力。
鬼狨又是一刀。
陷入困境的李桃歌回天乏术,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刃来临。
千钧一发之际,鬼狨肋部出现一道瘦小身影。
小伞。
举起短刃闷头前冲。
鬼狨眼眸波澜不惊,似乎并没有将不及一半高的少年放在眼里,破山刀改变运行轨迹,从李桃歌头顶划过,拦腰斩向悍不畏死的锐字营小卒。
血光泼洒。
一条断臂落入雪中。
手指仍死死攥紧短刃。
小伞捂着肩头爆退,剧烈的疼痛令他筛糠不止,脸色灰白,眼神如刀,盯着鬼狨不放。
“小伞!”
亲眼目睹兄弟变成独臂,李桃歌歇斯底里大喊,不知从哪生出一股蛮力,仅凭双手将身体从冰地里撑起,扶住断了一臂的兄弟,枪指鬼狨,燃起浓浓战意,“我,要,你,死!”
鬼狨正要嗤笑不自量力的少年,可忽然察觉到孱弱的对方,此刻竟然莫名强大。
这是……
鬼狨倒退半步。
烈字营五百骑狂奔而来。
鬼狨不顾四十多名鸦候,扭头钻入风雪之中。
玄月军大王军帐。
相比于鹿怀安的靡靡温柔乡,左日贤王的军帐充满肃杀气息,一杆九尺有余的槊,雅名凤还巢,一张镶满各色宝石的大弓,雅名屠苏,箭袋是蛟皮缝制,里面插有三支造型古朴箭矢,上面刻有铭文,均是传承千年密法。
左日贤王虽然生在骠月,但对中原王朝人文典故的颇有兴趣,起居金椅旁边皆摆满书籍,随手便可翻阅,大多是关于中原杂文野史,偶有几本功法秘籍,从上面堆积的灰尘来看,似乎并不经常翻看。
帐内点燃两支小儿手臂粗细的蜡烛,方便左日贤王秉烛夜读,喝了一口御用葡萄酒,左日贤王合住传承已久的《河洛兵法》,双瞳迸发出奇异色彩,扫向单膝跪地的大将鬼狨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“中原兵书有云,善战者无赫赫之功,你怎么看?”左日贤王抿着御用贡品,笑眯眯问道。
“末将不知。”鬼狨低着头,玄甲覆面,瞧不出神色。
“倘若别人说这话,我将就着听了,可你不同,推出搪塞言辞,分明是不把本王当作知己相待。”左日贤王平静说道。
“鬼狨惶恐,请大王降罪!”鬼狨将头埋得更低。
“见过你的人,容易被外表蒙蔽,都以为鬼狨是头脑简单的万人敌,丰丘一战,我率大军奇袭周国皇城,由你来牵制贪狼军主力,说实话,为了大局着想,我本想将你当弃子丢弃,可没想到你竟然能化腐朽为神奇,带着三百甲士将贪狼军主力耍的团团转,最后竟然以大胜落幕。鬼狨,你真是给了本王天大的惊喜。”
左日贤王朝右手边的呼延准指了指,笑道:“论心智谋略,恐怕不在呼延将军之下。”
接着左日贤王又望向左手边的乌寅先生,“或许,能和活了两甲子的老狐狸有一拚之力。”
玄月军有十名万夫长,都是能征善战的猛将,只不过性格略有不同,有的以奇谋著称,有的以武力见长,呼延准就是以领兵善谋著称的将才,虽然身手也是不俗,但极少做出冲锋陷阵的举动,而鬼狨喜欢身先士卒,以一己之力颠覆战局。
鬼狨低声道:“末将愚钝,只知道听从大王军令,贪狼军倨傲自大,才给了末将可乘之机,若是呼延准将军对敌,或许赢得更加轻松,乌寅先生才谋横绝,弹指间便可轻取那两万贪狼军。”
左日贤王勾起嘴角笑道:“几句话把三个人都夸了,谁都不得罪,呼延将军,换做是你,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吧?”
呼延准微微一笑,只是点头,并未开口。
左日贤王话锋一转,厉声道:“鬼狨!为何不战而退!”
烛光摇曳,杀机四伏。
左日贤王以狠辣手腕治军,初出茅庐时,便斩掉不听号令的同级将领头颅,做了三大王后更是乖戾跋扈,动不动以酷刑惩罚,火烧,水淹,刀砍,绳勒,残忍冷酷,花样百出,受罚者想死都死不掉。
他的冲冠一怒,不止鬼狨身躯一震,乌寅先生和呼延准都屏住呼吸,生怕牵连到自己。
鬼狨从单膝变为双膝跪地,轻声道:“末将并非不战而退,那五百骑兵来势汹汹,若是硬拼下去,末将和四十余名鸦候或许会战死疆场,为了保全实力,末将不敢冒险。”
左日贤王冷笑道:“从南门支援来的呼延准兵马即将赶到,再拖几步,前后夹击,那五百烈字营精锐统统会被吃掉,鬼狨,你该不会没看到吧?”
鬼狨匍匐在地,沉默不语。
左日贤王疑惑道:“你从来都不是怕死的孬种,面对两万贪狼军都敢单骑冲杀,五百轻骑,会使你不战而退?鬼狨,你到底有何顾虑?”
鬼狨沉默片刻,心有余悸道:“末将追杀的那两名少年,有一人似乎具有仙兽血脉,末将砍掉他同伴手臂砍掉时,他有血脉觉醒的征兆。”
“仙兽血脉?”左日贤王眉头一皱。
上古大战,神魔乱舞,九幽魔王现世,九天仙人下凡,打得天崩地裂,打的日月无光,足足打了千年才消停,从那一仗之后,元气涣散,谪仙人已经是极限,天门地门皆牢牢锁死,只可飞升,不可降世。
四象鼎,便是用四象神兽的残骸所造。
神兽之下,便是仙兽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仙兽在上古大战时死伤殆尽,元气也无法支撑其在凡间逗留,只留下了血脉相传。
鬼狨抬起头,摘掉面甲,五官威猛,额头竟然生有核桃大小的鳞片。
鬼狨毕恭毕敬说道:“大王,末将是妖修,承蒙大王不弃,带入玄月军许以将位,如果和其他凡人厮杀,末将定不辱命,可那少年流淌着仙兽血脉,对末将有镇压之效,若是血脉觉醒,与他对敌,末将十成功力仅剩不到一成,实在是无能为力,还望大王降罪。”
呼延准和乌寅先生,均是初次见到鬼狨摘掉面甲,两人对视一眼,各自看到对方眸子里浮现的惊愕神色。
骠月对妖修不排斥,其中还有一支以妖修组成的骑军,可毕竟占一个妖字,往往性情喜怒无常,一旦哪根筋不对付,动不动袭击啃食同伴,这谁受得了?
像鬼狨这样的妖修,被委以军中大将,倒是少见的很。
左日贤王注视着烛台一言不发,正要开口下令,门外飞来一只通体雪白的鹰隼,落在左日贤王手臂。
鹰爪绑有密信,粗略查看完毕,左日贤王表情凝重说道:“周国率大军攻破了神功谷,南麓大王死战不退,不幸阵亡。”
三人目瞪口呆。
南麓大王是骠月四朝元老,抢占周国几千里疆土,曾立下不世之功,说是活着的定国神器都不为过。
就这么……死了?
左日贤王沉声道:“周国杀穿了神功谷,再无屏障可守,我要速速回援皓月城。乌寅,呼延准,鬼狨,这十万玄月军留给你们,把方圆百里都给我仔细搜索一遍,查找白虎鼎,然后用最快最简单的办法攻破镇魂关,破城之后,一人不留!”
"尤其是具有仙兽血脉的家伙,必须死!
送信使出城,烈字营六十余骑留在了冰天雪地,配隶军步卒更是折损过半,镇魂关兵力本就不充裕,这样一来,更是雪上加霜。
大营里传起了流言蜚语,说鹿怀安出自豪门望族,从未立过军功,哪里会打仗,根本不在乎下面人死活,派三十名信使奔赴安西都护府,丢下几百条性命,为的是大军到来,将他这名贵人接出镇魂关。
门阀和百姓之间,有道看不见摸不到的鸿沟,太平时还好,大家相安无事,可涉及到底线,难免会生出不满心思。
营房里气氛凝重。
王宝丧着脸,嚼着干硬馍片,轻声道:“东门一开,送走了那么多兄弟,都在流传这是鹿怀安狗急跳墙想出的昏招,万胜关的斥候,不到半月就会跑到咱这巡逻,只要等他们来瞧一眼,不就有现成的信使了?大家猜测,鹿怀安是被蛮子吓怕了,迫不及待将信送出去,保的是他自己六阳魁首,而不是在担心镇魂关里十几万条性命。”
玉竹咬牙切齿说道:“姓鹿的别看出自八大家族旁系,号称将种子弟,这辈子杀过人吗?领兵打过仗吗?吃的是山珍,喝的是御酒,天天窝在大帐里和娘们滚来滚去,靠他娘睡觉就能睡成将军。咱们这些臭丘八,风里来,雪里去,一年攒下的卖命钱,都不够人家一天花销,兄弟们咋能不生出怨言?”
王宝瞄向坐在炕头恍惚失神的李桃歌,问道:“同是八大家族子弟,你怎么看?”
自从烈字营将二人拽回城关,李桃歌寸步不离小伞左右,望着空荡荡的袖口,怔怔出神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见到李桃歌没反应,王宝拉高声音再次问道:“桃子?”
李桃歌嗯了一声,“啥?”
王宝摆了摆手,“算了,按照你的性子,多半是选择忍气吞声。”
“这口气,我吞不下。”李桃歌盯着小伞苍白脸颊,尽是心疼。
朝夕相处,睡在一个炕头,小伞把他当作亲兄弟对待。
两个苦命少年,一个父亲蹲了大牢,一个从没见过娘亲,每到深夜,都会互诉苦衷,相互慰籍,为了将自己从鬼狨刀下救出,小伞付出了一条右臂作为代价,怎能吞下这口恶气?!
王宝低声道:“不瞒你们,已经有别的营校尉拉我过去商议对策,他们虽然没有亲口说出除掉鹿怀安,可离大营哗变不远了。”
几人大惊。
杀掉主将,大营哗变,意味着造反,无论镇魂关能否守得住,以后也无法在大宁立足。
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仙林道人,舒展一个懒腰,满脸怨妇状说道:“入了你们锐字营,饱饭都没吃上一顿,还不如落草为寇,起码有酒有肉。要我说,哗变就哗变,宰了那个什么鹿将军,把脑袋献给玄月军,蛮子想抢啥,统统给他们,大家岂不是相安无事了?”
玉竹嗤笑道:“落入蛮子手里,你还想活命?小心把你那肥肉一条条割下来,做成腊肉。”
仙林道人满不在乎笑道:“我这一身狐骚,做成腊肉,不怕熏死?”
说完后,仙林道人从大炕一骨碌爬起来,快三百斤的体重轻如鸿毛,阴险道:“你说咱要是把鹿将军杀了,打开城门,这对于玄月军是头功一件啊!蛮子再蛮横,总不能杀功臣吧?弄不好还能混个都统校尉,以后衣食无忧喽。”
余瞎子干咳几声,放下手里老孟留下的烟杆,沉声说道:“狐狸精,再出这种馊主意,信不信大家伙把你给活活炖了?通敌卖国,株连九族的大罪,你一个狐媚子不怕,我们家里还有几十口子亲戚呢!”
仙林道人冷哼一声,洋洋得意道:“谁说我是孤家寡人?我乃涂山一脉后人,纯正妖王血统,若是寻到族人,那排场能把你们吓死!”
“吹牛!”
即便是和他一个被窝里睡的牛井,都觉得这家伙是在浮想联翩,翻起了白眼。
“爱信不信,不信拉倒!”仙林道人翘起二郎腿,抠着脚底板破洞。
“都统,都是哪些营对鹿将军不满?”李桃歌问道。
王宝沉默片刻,压低声音说道:“护字营,沙字营,骆字营,这三营校尉带的头,其它营暂时不知,或许已经和他们形成默契,桃子,你问这些干啥?”
李桃歌凝声道:“鹿将军做的再不对,那也是兵部任命的镇月将军,三营校尉拉动士卒哗变,其罪当诛。”
王宝愣住。
他惊讶的不是话里含意,而是李桃歌的性格转变,字字杀机弥漫,这还是那位温良恭俭的少年吗?
“桃子,军心所向,要慎之又慎,切不可随意评论。”余瞎子胆小怕事,谈论起军营危机,大气都不敢喘。
“都统,你觉得呢?”李桃歌正色问道。
王宝揉了揉胡茬,堆砌出为难神色,练刀二十年,入伍十几载,都没有遇到过如此棘手的难题。
“杀了那三营校尉有屁用,底下当兵的都攒了一肚子委屈,难道挨个砍头?不愧同为八大家族子弟,同气连枝呐。”玉竹阴阳怪气说道。
“玉竹哥,这跟八大家族子弟没关系,十万铁骑横在眼前,本就是大难临头的局面,将军和士卒再生出异心,城门不攻自破。”李桃歌耐心说道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“不就是死么,谁怕谁是孙子,可这么死了,谁都觉得憋屈!你本事长了,脾气也跟着长了,你干脆把那三营的校尉押进将军大帐,讨一份天大的功劳,日后骠月撤军,你可就是鹿将军的嫡系心腹,飞黄腾达指日可待。”玉竹嘲讽道。
李桃歌正要争辩,小伞用仅剩的左臂拽住他,食指横在嘴边,做了个噤声动作。
李桃歌心有灵犀。
营房里的局面,和镇魂大营一样,二十四营还没乱,自己炕头倒是先乱了。
一声声擂鼓响彻云霄。
几人朝门外望去。
有人不断叫喊着,“蛮子攻城了!四门都是玄月军!别他娘的睡觉了,抄起家伙玩命去!”
玄月军同时攻打四门?!
王宝惨淡一笑,“说那么多废话,尽是在瞎扯淡,能不能熬过今夜再说。”
李桃歌给小伞掖好被子,笑容烂漫道:“你睡你的,天亮之后,我帮你讨回一臂之仇。”
李桃歌登上城头,十万大军将镇魂关围的水泄不通,鼓声一下接着一下,震的心神不宁。
左日贤王离开军中,稳健干练的呼延准代为行使帅令,策马站在大军中央,左侧是活了两甲子的老怪物乌寅,右侧是灵枢境术士童屏,前方有几百赤膊步卒,蓄势待发,杀气腾腾。
见到这阵仗,李桃歌不免攥紧黄泉,他明白,今日必定有一番血战。
仙林道人揉了揉眼框,胖脸堆切出惊恐神色,“乖乖,全军出动了,兵力悬殊,这咋能打得过?姓李的小子,现在跑是来不及了,等到城门攻破,本仙爷可以保你一条活路。”
李桃歌忽然冒出一句,“谁派你来的?”
仙林道人愕然,紧接着疑惑道:“啥意思?”
李桃歌轻声道:“是琅琊李氏派你来保护我的?”
仙林道人抱起硕大的肚皮,朝上拱了拱,挪了一个舒服的位置,然后好笑道:“开啥玩笑呢,本仙爷就没见过琅琊李氏的人长啥模样,何况涂山一脉,乃是狐族正统,尊贵堪比王侯,怎么会甘心给人当保镖,想多了。”
李桃歌斩钉截铁说道:“不是琅琊李氏,那便是青姨授意了。”
仙林道人锁紧眉头道:“青姨又是谁?你咋开始说胡话了?莫非是见到玄月军准备攻城,吓傻了?”
李桃歌笑了笑,说道:“自从见了你之后,不是劝我离开镇魂关,就是蹿腾叛国,我是不喜欢和人勾心斗角,但不代表我笨。俗话说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,如果猜测不错,青姨是周国或者东花王朝的人,能够弹指杀掉两名无极境高手,一定是逍遥境或者更厉害的人物,她和琅琊李氏有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,叫你来把我带离镇魂关,是我爹怕我死在西疆,想保唯一的儿子一条活路,对吗?”
仙林道人翻了记白眼,愤愤道:“听不懂你在说啥,只是觉得你人不错,善心大发而已,既然不领情,破城后本仙爷独自逃命就是。”
李桃歌说道:“你走遍海河大川,见多识广,有没有听说过能使人断臂复生的灵药或者功法?”
仙林道人得意笑道:“想帮小伞断臂复生?不算简单,但也不难,我们涂山一脉,天赋就是强悍的修复能力,譬如刀口,你们人族半个月能养好,我们涂山一脉三天就能完好如初,断臂么,没试过,大概也可以吧。传闻有妖修功法,可以蜕皮和长出断尾,用到人族身上,没准儿能够长出四肢,至于灵药么,我又不和你们狡诈的人族打交道,一概不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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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桃歌诚恳说道,转而望向胖道人肥硕臀部,瞅了又瞅,像是发现了某种宝贝。
仙林道人被他看的心里发毛,捂住屁股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想干啥?我可没有龙阳之好。”
李桃歌认真问道:“你有尾巴吗?”
仙林道人气急败坏说道:“滚滚滚,一边去,本仙爷可是修成人胎的大贤,怎会保留尾巴?”
李桃歌好奇问道:“你没幻化成人形之前,有几尾?”
仙林道人气的光想骂娘,跳脚道:“你知不知道,对于狐族而言,尾巴是大忌!这就相当于我盯着你二弟,看来看去,问它有多长,懂不懂!”
李桃歌摇摇头,“几条尾巴而已,有那么忌讳吗?我想试试看,把你尾巴斩掉之后,能多久长出新的出来。”
仙林道人闪出几步远,满脸不安说道:“你该不会是想……割掉我的尾巴,取血给小伞服用?!”
李桃歌灿然一笑,无声胜有声。
一声牛角号嘹亮吹响。
数万玄月军齐齐喊出一个杀字!
震天动地。
城头积雪瑟瑟掉落。
呼延准的心腹爱将石力儿居于大军前端,大伤初愈的怪物堆满狞笑,肩头扛起千斤重的撞城锤,随着他踏足飞奔,数百赤膊勇士紧跟其后,再有几千名步卒如潮水般汹涌而来,轻骑兵张弓搭箭,手指松开,瞬间将初升的暖阳遮蔽,漫天尽是数不尽的箭矢。
隆校尉是守卫东门的最高将领,今日亲自镇守城头,见到敌军来袭,高亢喊道:“起盾,出刀!”
一排排铁盾横在垛口,挡住了七成箭矢,弓弩手奋起反击,躲在盾牌后面盲射,反正城下都是蛮子,也不怕射不准。
天赋异禀的石力儿刀枪不入,是破城不二人选,王宝都拿他无可奈何,箭矢射到魁伟身躯,只留下指甲大小的白点,皮都不曾戳破,护城河有同伴用尸体搭造的桥梁,轻而易举迈过,扛着撞城锤,连人带锤,狠狠朝城门砸去。
轰!
城摇地动。
西疆第一雄关不是吹牛吹来的,尤其是象征国体的东门,用柏木和铁条绑紧,几条巨木顶住,又灌有铁水加固,尽管威猛如石力儿,全力一击也未能破门。
只是裂出一道缝隙。
隆校尉目睹过石力儿和王宝交锋,深知这猛将厉害,皱眉道:“王都统,任由他撞下去,城门很快告破。你去把他挡住。”
王宝忧虑道:“那城头呢?我怕他们冲上来,你们挡不住。”
隆校尉焦急道:“城头有失,咱们可以夺回来,一旦城门失守,意味铁骑可以肆无忌惮闯入。”
王宝重重点头,抄起陌刀,一跃而下,俯冲裹挟刀锋,强横如石力儿也不得不避,可王宝对准的并不是他的人,而是长约两丈的撞城锤。
刀锋过后,削掉三尺。
仇人相见,分外眼红,石力儿死死盯住王宝,黄色瞳孔一阵收缩,“小矮子,又是你!四个门,去哪不好,偏偏来守东门,真是找死!”
王宝长刀拄地,冷哼道:“犯我边界,屡教不改,今日又来撞我城门,挨打没挨够?”
石力儿摸着肩头刀痕,怪叫道:“上次是我疏忽大意,才让你的刀气侵入穴窍,有本事别躲,一人一刀对砍!”
王宝轻蔑道:“果真是蛮夷,只懂使用蛮力。”
石力儿将撞城锤往后一杵,竟然从里面掏出狼牙棒,恶狠狠道:“小矮子,今日你和城门,都得碎尸万段!”
城门打得热乎,城头也不甘示弱,赤膊步卒都是精挑细选的死士,不仅气力骇人,更有股悍不畏死的冲劲,枪矛扎进体内,似乎没有痛觉,顺着枪杆将对手扯下城头,死之前也要拉上垫背,一来二去,镇魂大营的士卒心里愈发恐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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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初,锐字营据守城头,凡是攀爬上来的轻甲步卒,都逃不过摔成肉泥的惨状,可气力毕竟有限,几番厮杀过后,逐渐变得腿软手软气喘如牛。
“金汁来了,大家躲开!”
牛井和其他士卒端着一锅冒着浓烟的粪水,朝玄月军泼洒而下。
金汁又烫又臭,烫不死也得熏不死,这些都不可怕,若是皮开肉绽,使得金汁流入伤口,不久后会溃烂而死。
哀嚎和咒骂不绝于耳。
牛井举起粪叉,将锅底的金汁涂抹匀实,嘿嘿笑道:“来来来,孙子们,一下夺魂,两下出窍,三下赛天仙,来尝尝爷爷的神器!”
赤膊步卒悍不畏死,可不代表能忍受住火油熬煎,滚烫的金汁烫开皮肉,再让尖利的粪叉扎入筋肉,顿时疼的死去活来,不用牛井使劲,自己仓皇滚落到城墙下。
如此歹毒的神器,即便是同一阵营的都忍不住捏着鼻子跑远,生怕这莽夫有个闪失,戳到自个身上。
城头忽然升起大雾,伸手不见五指。
西疆荒寒之地,已经有年头没出现过水雾,除非是盛夏,才有机会遇到,大雪纷飞的季节,怎么会有雾气出现?
控水控火,都不是难事,但在水里控火,在冰天雪地里升起大雾,反天地而行,绝对是高手高高手,和白河之上那名太白士,恐怕也相差仿佛。
逍遥境吗?
李桃歌倒吸一口凉气,眯起眸子,想要再度开启观天术,当双指抹向眉心,脑海里传来针扎刺痛。
李桃歌单膝跪倒,大口喘着粗气。
无往不利的观天术,竟然开启不了,难道……伤到了元神?
从永宁城窥探天数起,短短三四个月,已然开了五次观天术,比女人例事都频繁,便宜师父曾告诫他,这观天术不是正道功法,万不得已不可滥用,否则大祸临头。
可这万不得已的时候太多了,件件都是要命的大事。
譬如现在,不破大雾,这城头成了玄月军后花园,想来便来,想走便走,耳边响起锐字营士卒的惨叫声,代表步卒已然攻上城头。
李桃歌晃了晃脑袋,咬破舌根,强迫头脑清醒,接着十指交叉,灵力聚集于指尖,爆喝道:“开!”
口中生红莲。
狂风大作。
以血雾破开雪雾。
瞧见诡异景象,乌寅先生咦了一声,他是这场大雾的始作俑者,怎能不知大雾的浓厚程度。
童屏惊讶道:“老祖,今日雪霁天晴,安静无风,那股红雾分明是术士所为,您术法玄妙,同镜太白士都难望其项背,难道区区的镇魂关,藏有逍遥境太白士?”
乌寅是骠月王朝的三朝元老,早年在天枢阁任职,负责传道授业挑选人才,凡是术士,十之八九出自他的门下,童屏这声老祖,喊的确实不冤枉。
乌寅先生是无极境巅峰,再进半步便是逍遥,可这半步,已经困扰了一甲子之久,余生如果没有奇遇,很难突破桎梏。
乌寅笑起来,面部伤痕扭动起来像是蜈蚣行走,导致表情异常恐怖,“哪来的那么多逍遥境太白士,那股血雾,是以精气作为驱使,故而锋锐无匹,这术士强行施法,元气大伤,最少短寿十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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呼延准沉声道:“两位先生,步卒已攀爬至城头,想必半日之内便可踏入镇魂关,左日贤王帅令,搜寻方圆百里之内白虎鼎,听闻东边有处松林较为古怪,是埋葬阵亡将士的乱坟岗,常年阴气森森,鸟兽难寻,胆敢入林者,会有灾病缠身。白虎鼎是用死气养王气,或许就埋在松林,我坐镇中军,不便行事,有劳二位先生大驾。”
乌寅和童屏对视一眼,面露不满。
白虎鼎虚无缥缈,藏在哪里不得而知,破城是头功,眼见城门即将撞开,这呼延准将他们派去松林,是怕抢去功劳。
不从,则违抗帅令,呼延准将他们砍了祭旗,旁人也不好求情。
乌寅和童屏牵马离开,术士本就是大军中的贵人,用不着对一个越俎代庖的万夫长低三下四,所以半句场面话都欠奉。
呼延准望着二人背影,神秘一笑。
雾气吹散,城头士卒终于不再是睁眼瞎,举起武器奋力杀敌,玄月军马上强悍,马下战力平平,失去马力倚仗,全靠体格气力压制,招式不如锐字营熟稔,往往杀掉一人,会被对方同伴补刀致死,一对一打得旗鼓相当。
城头骠月步卒逐渐减少,后续步卒拽住绳索攀登,远远看去,如蝗虫般密密麻麻,可还未爬到垛口,枪矛从盾牌缝隙中钻出,像是毒蛇吐信,一伸一缩,捅下城头,暂时压制住攻城态势。
见到态势不对,呼延准一道将领,数十名修行者狂奔至城墙。
左日贤王叮嘱他以最快速度拿下镇魂关,若是拖几天,轻者不得重用,遇到左日贤王脾气不顺,掉脑袋都有可能,反正修行者是地里的韭菜,割了一茬又有新的一茬,不用他呼延准担心。
修行者对于普通士卒而言,好比猛虎遇到土狗,除非体力耗尽,否则绝无翻船可能。
当修行者加入战局,刀气,飞剑,符箓,五花八门的手段浮现,锐字营士卒不断殒命,闪开大片空隙。
几名修行者才要踏足城头,一道黑影拦腰斩来。
力道之大,足以将他们碾成肉泥。
几人赶忙飞下城墙躲避。
放眼望去,一名清瘦少年站立在城头之上,横枪怒目,颇有名将之姿。
“这里,不是你们的立足之地!”
修行者大多出自江湖草莽,单挑厮杀功底深厚,联手对敌却略显滞涩,三名修行者,将少年团团围住,换做锐字营悍卒,才不在乎脸面问题,拎起兵刃一齐招呼,修行者有修行者的尊严,一人出手,其余几位冷眼旁观,当起了看客。
首当其冲的是一名赤手空拳大汉,极其粗壮的双臂裹满铁甲,铁甲可攻可守,箭矢枪矛破不开防御,正是他一马当先,率先抵达城头,为同伴清扫出障碍。
大汉招式简单粗暴,抡起铁臂反复劈扫,凡是铁臂所到之处,夯实的城砖化为齑粉。
李桃歌摸不清这人实力,又害怕旁边的修行者一拥而上,于是先用后撤打探虚实,余光扫向周围,察觉到大汉只不过徒有其表,逐渐安下心来,黄泉枪插入地面,掀起半块城砖,枪身一弯,一荡,砖头骤然炸裂,无数细小碎石迸射,大汉用铁臂护体,仅仅护住了面颊和上身,腿部成了筛子,李桃歌得势不饶人,提枪便刺,大汉妄想用铁臂夹住枪身,可这毕竟是青姨都觉得不错的宝器,枪头所到之处,铁臂犹如纸糊,直接透胸而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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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李桃歌出枪刹那,后背袭来阴冷凉风,不知是谁在偷袭,边朝前狂奔边,顺势朝后刺出回马枪,结果空无一人,抬头望去,一名黑袍老者跳在空中,双手各握有短刃。
阳光初现,照在刀刃上泛起幽绿色泽。
李桃歌眉头皱起,听王宝说,有许多修行者刻毒狡诈,专门喂养毒虫毒器,或是涂抹在兵刃,或是藏于袖口,色彩越是瑰丽,毒性越大,一旦沾染,全身溃烂而死,这和金汁的效果相近,只不过毒性更猛,发作更快。
谁家的刀刃呈幽绿色?肯定涂抹过剧毒。
李桃歌初来乍到,面对不知底细的毒刃,多少有些发怵,蹬步后退,后颈又感受到利器锋锐,急忙低头,一柄巨斧斩落几缕长发,还没等他喘匀气息,肋部又有阴风作祟,走投无路的李桃歌将心一横,脚底冰雪忽然疯涨,将他层层包裹,犹如冰块堆砌的蚕蛹。
“这么多人欺负一个,要不要脸了!”胖成肉球的仙林道人本想掐腰逞威风,无奈腰粗胳膊短,只能戳到肋下,瞧着有几分滑稽。
“镇魂关竟然有如此肥胖的士卒,看来大宁真是无人可用,派一只猪来镇守国门。”手持双刃的老者冷笑道,活了这么大岁数,又擅长饲养毒器,已经不在乎颜面问题。
“大胆!谁是猪!怎么和你仙人爷爷说话的!”仙林道人怒目道。
“仙人?谪仙人吗?一头猪妖扶摇上九霄,老夫真是孤陋寡闻。”老者嗤笑道。
遇到有人和自己对骂,仙林道人反倒是镇定自若,嘿嘿笑道:“好好好,老匹夫,今日要让你尝尝,三百斤猪妖如何把你打的屁滚尿流。”
口口声声称呼对方老匹夫,可论年纪,仙林道人修炼了不知多少年,对方估计当他孙子都不配。
“酒囊饭袋之辈,只会逞口舌之快。”老者反手握住短刃,大步流星踏出。
仙林道人无动于衷,甚至有闲心朝嘴里丢出一枚烤栗子,等到刀刃即将扎破道袍,本就肥硕的肚皮骤然凸起,老者瞬间弹飞,落地后不怒反笑,“中了我的毒,十息之内必然会暴毙而亡。”
“十息?”
仙林道人瞄向刀口处,仅仅蹭破了皮,血都没有流出,仙林道人拍拍尘土,咧嘴笑道:“老匹夫,话不要说得太满,我要是十息之内不死,喊我爷爷咋样?不对,我要你这玩毒的孙子有啥用,简直丢祖宗脸呐,不要不要。”
说完,仙林道人嬉皮笑脸,大口喘着气。
冰茧片片脱落,持枪拄地的李桃歌脸颊苍白,虽然躲过了三人联手,可巨斧劈出的气浪伤到了后背,肩头还插有一枚银针,再加上强开观天术反噬和动用术法灵力枯竭,少年已如强弩之末。
“你没事吧?”李桃歌关切问道。人在茧中,对于外面的对话一清二楚,当然知道仙林道人是为救他而出头。
“这句话该我问你吧?”仙林道人满不在乎说道。
“他的毒,应该很烈,你要小心为妙。”李桃歌慎重道。
“中毒?”
仙林道人似乎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,捂住肚子险些把眼泪笑出来,趴在少年耳边,压低声音说道:“本仙人灵识未开时,你猜我是吃啥长大的?”
李桃歌挠了挠头,又摇了摇头。
仙林道人拍着肚皮,挤出贱兮兮笑容,“这么跟你说吧,我小时候嘴比较叼,对于山鸡野兔没啥兴趣,反而喜欢蜈蚣,蝎子,蛇这些东西,爆汁不塞牙,辣口又暖胃,毒性越大,我越吃的上瘾,吃了百年毒虫,你怕我中毒,阿哈哈哈哈哈。”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李桃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。
仙林道人潇洒甩起衣袖,堆笑道:“老匹夫,你刀刃的毒,本仙人闻一闻就知道是啥呈色,不就是混合了十种蛇毒么,有银环,银甲带,金环,金钱白,竹叶青,土球子,矛头,五步,过山峰,还有一种是啥来着?哦,虎斑,本仙爷说的可对?”
老者脸色铁青,比手中短刃色泽还诡异。
这胖子不仅没有中毒,反而对他配制的毒药如数家珍,药王也不过如此。
仙林道人憨态可掬笑道:“喂,别不作声啊,本仙爷赌赢了,可有啥彩头?”
老者一个字都不说,朝着城头一跃而下。
“我滴乖乖,宁死不屈?”仙林道人咋咋呼呼喊道。
周围还有两名修行者,一名体态枯槁的中年人,手持板斧,一名长相丑陋的少妇,指尖夹有几枚银针,见到老者跳下城头,两人不再恋战,同样从垛口处跳下。
“呦,都跑光啦,真没意思。”仙林道人遗憾道。
李桃歌松了一口气,靠在城墙,朝远处望去,玄月军人数已然占据上风,袍泽正在殊死抵抗。
李桃歌咬着嘴唇,再度挣扎起身。
“喂,你受伤了,还要去玩命啊?不怕人家把你千刀万剐!”仙林道人喊道。
李桃歌沉声道:“多出一分力气,能救回几条命。”
仙林道人怒斥道:“顽固不化,死了活该!”
李桃歌余力少得可怜,举起枪都颇为费力,拖着黄泉,一步步朝人群走去。
李桃歌穿过横七竖八的尸体,来到西北角,牛井和余瞎子正联手抵御几名蛮子围杀,玉竹捂着腹部倒在血泊中,空出的一条手臂仍在拉动弓弦,试图要给蛮子放冷箭,李桃歌将他双腿撑起的弓放到一旁,轻声道:“我来,你歇会儿。”
“小心点。”玉竹目送睡在一个炕头的兄弟快步走远,莫名的心安。
长枪卷住快要砍到牛井肩头的弯刀,顺势捅穿玄月军步卒咽喉,紧接着快速收枪,枪头震颤不停,又在另一名步卒大腿戳了窟窿,枪尾挡住袭来的刀刃,膝盖顶在那人心窝,立刻弯腰如虾,长枪横扫,几名玄月军依次赶落城头,掉在冻土中摔成了肉泥。
对付修行者,李桃歌稍显棘手,可对付普通士卒,如入无人之境,清理掉攻到城头步卒,李桃歌弯腰大口喘着粗气,汗珠不断从柔和脸颊滑落。
“桃子,挂彩了没?”尽管牛井大腿中了一刀,依旧在担心他的伤势。
“小伤。”李桃歌展颜一笑。
别的还好,那枚银针极为蹊跷,无毒,入肉后不出血,只是觉得体力流失加剧,如果是修行武夫中了银针,估计没多久就会内气散尽,幸亏李桃歌是术士,仅靠体力厮杀,没觉得有多碍事。
余瞎子晃晃悠悠倒地,伸手朝后背一摸,手掌沾满鲜血。
李桃歌皱眉道:“牛井,你去把瞎子叔和玉竹送回营房,我来守城头。”
“你杀你的敌,我不用管。”余瞎子面色苍白,气喘吁吁说道:“虫子叮了一口而已,没那么矫情,北门告急,亢字营兄弟快拼光了,你们要是还有余力,去那里瞧瞧。”
“好。”李桃歌直起腰,带着牛井赶去北门。
直至两人消失在视线里,余瞎子五官扭曲,骂了声狗日的蛮子。
怒视西方,死不瞑目。
亢字营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,骑兵稀松平常,以善于近身搏杀的步卒闻名,一千士卒皆是长刀,因此也称作长刀营,若是下马近战,其它三营加起来都不是亢字营对手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按理说以亢字营的战力,北门是最稳固的防线,可偏偏即将失守,等李桃歌赶至北城头,见到了那名体魄骇人的重甲大将,才明白缘由。
鬼狨以一己之力,将亢字营杀的尸横遍野,三丈有余的破山刀,随便挥舞起来,带起大片腥风血雨,亢字营的长刀和破山刀一对比,简直是女人用的绣花针,无法对其造成丝毫伤害。
若不是亢字营张校尉是灵枢境武夫,几名都统是璇丹境修士,勉强能和鬼狨对抗,估计玄月大军早已破门而入。
即便如此,也有两名都统被拦腰斩断,战死城头。
面对鬼狨摧枯拉朽般攻势,张校尉内气枯竭,逐渐不支,一个不慎,长刀脱手而出,破山刀当头劈下,张校尉面如死灰。
千钧一发之际,一杆长枪架住了刀锋。
鬼狨斜眼望去,见到神色肃穆的少年,惊讶道:“是你?”
两人境界相差太大,这一刀犹如山岳压顶,几乎将李桃歌整个人震碎,出声的力气都没有。
鬼狨收刀立足,沉声道:“我不想杀你,走!”
李桃歌嘴边渗出血丝,硬是用黄泉撑住身体,倔强道:“死就死了,休想我当逃兵,不走!”
鬼狨面甲遮住了五官,瞧不出任何神色,“好,那便送你一程!”
破山刀高高挑起,猛然斜砍,挥至一半,李桃歌面前的城砖已经层层碎裂。
力竭的少年只觉得全身无法动弹,手指都无法攥紧黄泉,张校尉拎住他衣领,顺势朝旁边滚去。
刀气所向,城头崩开牛犊大小的缺口。
“你还年轻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赶紧跑!”张校尉大吼道。
“往哪跑?跑的出镇魂关吗?”李桃歌惨淡一笑。
张校尉咬了咬牙,将血沫当口水咽进肚子里。
鬼狨提刀杀来,恐怖体魄将阳光遮住,破山刀再度高举,骤然一劈!
两人即将大祸临头。
忽然。
一道身影疾驰而来。
挡在李桃歌面前。
势不可挡的破山刀,竟然被两柄铁锤夹住,半寸都不得妄进。
望着虬结壮硕的背影,李桃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,张大嘴巴,惊愕道:“大叔,咋,咋是你?”
两百多斤的铁锤,只有铁匠铺里有。
百里铁匠扭过头,核桃大的眸子瞪了李桃歌一眼,没好气说道:“要不是为了江南,老子才懒得管你!”
鬼狨运气于双臂,想要震开铁锤束缚,可铁锤如同焊死在刀柄,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。
两柄铁锤是夹住破山刀,并非是抵住,所耗费的力气当然成倍增长,鬼狨是蛮力无双的悍将,竟然在比拼气力中落了下风。
李桃歌瞠目结舌道:“大叔,你,你是修行者!”
百里铁匠冷笑道:“别说那么多废话了,安心养伤,小心一会把元气耗尽,嗝屁鸟朝天!”
李桃歌懵了。
记得几天前,自己还在铁匠铺跟人家比拼力气,现在想想,鬼狨都挣脱不了双锤,简直是一场笑话。
“你不是镇魂大营的人!”鬼狨凝声道。
“你他妈跟他一样是猪脑子吗?老子分明是铁匠,瞧不出来打扮吗?”百里铁匠嗤笑道。
鬼狨这辈子从未在蛮力比拼中落入下风,即便是同为玄月军的石力儿,也不是他的对手,没想到在镇魂关,被一个满口脏话的铁匠给完虐。
“刀不错。”
百里铁匠望着破山刀,眼眸一亮,“喂,老子看中你的刀了,要么人留下,要么刀留下。”
铁匠么,自然对铁器情有独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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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音未落,鬼狨双足周围的城砖龟裂蔓延,破山刀不退反进。
尽管百里铁匠身型魁硕,但和鬼狨相比,等同于婴儿和大人一般,看起来似乎没有反抗余地。
百里铁匠冷哼一声,“老子多年不开杀戒了,非要逼老子破戒,好,成全你!”
双锤松开,破山刀径直冲来,百里铁匠一锤将刀震开,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天而起,又以鬼魅般速度下落,随时而来的还有另一把铁锤。
轰!
敲在兜鍪正中。
兜鍪一分为二,露出鬼狨庐山真面目。
额头鳞片沾满鲜血,灰色双眸尽是怒意。
妖修血统不纯,被认定有不祥之兆,曾经一度地位卑贱,和魂修一样受到排挤,虽然近些年有所改观,可依旧有老顽固秉承祖训,要将其斩尽杀绝,于是大部分妖修远离庙堂,成了与世隔绝的隐士。
当鬼狨兜鍪被凿开,露出真面目,百里铁匠冷笑道:“怪不得藏头露尾,原来有妖族血统,即便是妖又怎样,祖宗给的身体发肤,有何不敢示人?一味遮掩,是怕爹娘给你蒙羞吗?!”
鬼狨甩甩头,一头赤红长发随风飞舞,当兜鍪破碎,似乎解开了某种封印,一股暴虐气息冲天而起。
百里铁匠挑眉道:“怪不得都说妖修是天造地设的宠儿,不仅肉体强悍,对战时竟然能临时提升境界,灵枢境巅峰到无极境中期,了不得,只是跨境如此悬殊,肯定会有反噬吧?”
鬼狨用靴面挑起破山刀,单手拎住刀柄,漠然说道:“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,受死才是你唯一归宿。”
百里铁匠好笑道:“境界提升,脾气也跟着涨了,来来来,且让老夫看看你的手段。”
鬼狨深吸一口气,风雪都一并吸入,平坦肚皮顿时鼓出大包。
百里铁匠惊讶道:“这啥玩意?蛤蟆精?可蛤蟆面部没鳞甲呀,古怪。”
就在肚皮快要撑破时,鬼狨放声狂啸,变成一股龙卷风,城头尸体和积雪吹的干干净净,百里铁匠扔掉一柄铁锤,正巧插在李桃歌和张校尉旁边,少年知趣,左手攥紧铁锤,右手拉住张校尉,在狂风劲浪中摇摆不定。
飓风一浪接着一浪,然后聚出无数风堆,最后幻化成匕首大小的罡风。
城砖禁受不住撕扯,如同豆腐般切碎。
百里铁匠没有受到罡风影响,布袍都没削掉半个角,反倒是李桃歌和张校尉苦苦支撑,身体出现细小刀口。
百里铁匠单手画出一道扇形气闸,挡在李桃歌面前,惊讶道:“口吐罡风,力大无穷,这是啥怪物?”
鬼狨暴吼一声,破山刀高高举起,悍然劈下,临近百里铁匠头顶,一生二,二生三,居然变成十把一模一样的破山刀。
百里铁匠撇嘴道:“还以为是啥了不起的功法,不就是变幻之术么,老夫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会。”
铁锤随意一挥,如同拍苍蝇一般,十把破山刀像是琉璃杯一触即碎。
鬼狨瞳孔急剧收缩。
别人不清楚这一招的威力,他心知肚明,罡风为引线,刀锋为杀招,十把刀里每一把,足有平时十二成功力,相加起来,堪比无极境中期全力出手,就这么被轻易化解了?
百里铁匠朝手心吐了口唾沫,反复擦拭后,抡圆铁锤,朝鬼狨骂骂咧咧喊道:“红毛鳞甲怪,来吃老夫几锤!”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面对深不可测的对手,鬼狨初次有了畏惧之心,狂退数步,栽出城墙,可身在半空,一柄铁锤突然行至胸膛,耳边伴随着百里铁匠的嚣张言辞,“实话告诉你,无极境中期,给老夫提鞋都不配!”
轰的一声!
铁锤和鬼狨胸甲接触后,凹进一个大洞,超然身躯窜天而起,没等鬼狨回过神,百里铁匠又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他的头顶,嘿嘿笑道:“几天没打铁了,手痒,反正你挺耐揍,就拿你来解解闷吧。”
又是一锤。
这次是背甲。
前胸和后背各挨一锤,导致鬼狨成了小蛮腰,狂喷鲜血后,拽掉铠甲,朝玄月军大营方向一头栽去。
百里铁匠落到城头,把二百来斤的铁锤朝肩头一扛,得意笑道:“过瘾了,舒坦!”
李桃歌靠在城墙大口喘着粗气,旁边递过来一碗热汤,转过头,看到泫然欲泣的俏脸。
“桃子哥,你受伤了,我给你煮了虫草汤,喝下去就不疼了。”百里江南摸着布满细小刀口的胸膛,眼泪在眸子里打转。
听着小孩都骗不了的谎话,李桃歌笑了笑,端起汤碗一饮而尽,“别哭,哭了就不漂亮了,只不过受了伤而已,离死差着几万里地呢。”
百里江南咬着牙,努力不让眼泪落下,“我要走了。”
李桃歌摸着顺柔秀发,释然道:“嗯,你爹那么厉害,肯定是有苦衷才屈居于镇魂关,我能猜得到。”
百里江南低泣道:“爹说,我们的仇家很厉害,不能轻易暴露身份,救了你的命,我们就不能在镇魂关逗留了。”
“所以你选择了救我对吗?”李桃歌微笑道:“救命之恩,无以为报,帮我谢谢你爹,日后若有机会,一定誓死相报。”
远处的百里铁匠皱眉道:“别动不动就信口雌黄,这话也就骗骗我女儿,我老头子可不信,有啥话赶紧交代,再不走,我们父女俩比你更危险。”
“别理我爹。”百里江南艰难挤出一个笑容,“桃子哥,我涂了你给我买的胭脂,好看吗?”
泪痕将胭脂冲成了花猫,哪有半分娇俏可言?
李桃歌笑道:“不好看。”
小江南神色黯然。
李桃歌又说道:“我是说胭脂不好看,再好看的胭脂,也配不上你。”
小江南破涕为笑,赏了他一记饱含柔情蜜意的粉拳,“讨厌!”
然后又转为满脸哀容,“我走了,你会想我吗?”
李桃歌重重点头,“如果能将蛮子撵走,我去找你。”
小江南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爹说,我们也不知道去哪里,也许找个深山隐居,也许是四海为家。”
李桃歌笃定道:“那我走遍天下,也要将你找到。”
“好。”
听完情郎许下的诺言,百里江南雀跃道:“那你下次找到我,一定要再给我带新的礼物。”
“礼物?”李桃歌纳闷道。
本来躺在旁边装死的张校尉,急的满头大汗,焦急道:“哎呀,真笨,还要我提醒吗?嫁妆!”
李桃歌这才反应过来,笑道:“哦,嫁妆是吧?没问题。”
百里江南充满期盼道:“你要拿什么来当嫁妆?”
李桃歌为难道:“这……我目前只有不到一两银子,等杀退蛮子,领到了朝廷赏金,给你买最好的首饰。”
百里江南失落道:“桃子哥,这恐怕是咱们今生最后一面了,千万不能骗我。”
李桃歌牵强笑道:“不会。”
“好,我信你。”
百里江南站起身,一步三回头,跟随百里铁匠消失在视线中,
李桃歌远眺玄月军营帐,呢喃道:“杀退蛮子,恐怕就是最大的谎言了。”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石力儿和王宝这对冤家,起初打的难解难分,坚不可摧的城门都几乎毁在二人的刀锋拳脚,后来因为石力儿大伤初愈,又要提防刀气侵入穴窍,逐渐体力不支,撤出了战团。
二百名甲士接替石力儿攻城重任。
敢前来攻城门者,皆是死士,王宝一人据守城门,奋力斩杀,留下一百多条性命,将城门处堆起尸山,这才力保西门不失。
厮杀完的王宝全身染满血迹,已然瞧不出五官,雪花和鲜血混合,结成了褐色冰霜,当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城头,见到无数锐字营袍泽尸体,心中浮现哀凉,双腿一软,蹲坐在李桃歌身边。
牛井是粗人,最讨厌伤春悲秋,每次看到有人哭鼻子,都会嘲笑像女人,可今天的他挂满了鼻涕冰溜,冲王宝哭喊道:“都统,余瞎子战死了!玉竹肠子流出来了,不知道能不能挨过今天,隆校尉被乱箭射成了刺球,兄弟们死的七七八八,咱锐字营,以后是不是就没了?”
王宝酱红色脸庞挤出惨淡笑容,说道:“哭啥,这不还有你和桃子呢?”
牛井哭丧着脸说道:“都统,咋没提自己呢?你是不是也要嗝屁了?”
王宝将脑袋朝后一仰,有气无力说道:“滚一边去!”
并排席地而坐的李桃歌说道:“西门和北门最惨烈,死伤三千有余,蛮子发了疯一样猛冲,伤亡比咱们还大,留下了五六千具尸首,照这么打下去,不知道能坚持多久。”
王宝沉声道:“玄月军十万,骑兵占了两成,其余的是步兵和辅兵,我查验了尸体,他们胃里的肉食和干粮极少,说明玄月军的粮草出了问题。十万大军吃穿用度,每天都是一笔庞大开支,白河的水够他们喝,可正值隆冬,战马的口粮去哪里找?咱们急,他们更急,只要熬过了这几天,蛮子会乖乖撤军。”
李桃歌猜测道:“如果他们杀了马,用马肉充饥呢?这样既解决了马的粮草,又解决了人的口粮。”
王宝摇头道:“马是蛮子的命根子,比亲人都亲,我宁愿相信他们吃人肉,也不相信他们会杀马。”
一阵甲胄铿锵声传来。
臃肿如象的鹿怀安披甲挂剑,带着裘青和几十名亲卫登上城头,环视一番,冲堆在一处的尸体抱拳鞠躬。
牛井拽掉鼻涕冰溜,忿忿道:“堂堂一军主将,厮杀时不见踪影,打完了才来装模作样行礼,八大家族的子弟,就比咱金贵不成?”
王宝瞪了他一眼,低声道:“混蛋!主将是啥,是一军之魂,岂有冲锋陷阵的道理?你见到左日贤王冲阵了?还不是当兵的冲杀!你是谁?富户里的傻儿子罢了,说白了一介布衣,谁都比你金贵,八大家族的祖先,跟咱们一样拎着脑袋掰命,才有了几百年兴旺,妒妇一样胡说八道,早晚坏在那条不知长短的舌头上!”
牛井这辈子服的人不多,王都统排第一个,于是揉了把脸,不敢再随意开口。
鹿怀安来到三人面前,深深鞠了一躬,“辛苦了。”
三人正要起身,鹿怀安摆摆手,轻声道:“锐字营槽头李桃歌,请随我来。”
两人来到一处垛口,亲卫站在十丈之外,裘青也没有跟来,鹿怀安望着即将坠入西山的残阳,轻声道:“军营传起了流言蜚语,说我打开东门,派三十骑前往西府,是为了自己活命,对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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鹿怀安无奈笑道:“看来咱八大家族的子弟,在平民眼中当真是怕死的很。”
咱?
李桃歌嗅出了一个字带来的玄机,睁大桃花眸子,盯着鹿怀安叠有肥肉的下巴。
鹿怀安浅笑道:“鹿家世代经营军伍,这镇魂大营里有任何的风吹草动,都瞒不过我的耳目,包括士卒的籍贯,来历,双亲,都有密报放到我的面前,何况你代父流放,又不是辛密,只要稍加注意,谁能忽视右相李白垚唯一的儿子。”
李桃歌从容说道:“我只是李氏相府里混吃等死的闲人罢了,何来相门独子一说。”
鹿怀安微笑道:“李相若不认你,何来代父受刑一说?”
李桃歌怅然若失道:“那是冯吉祥的授意,跟我爹无关。”
鹿怀安缓缓说道:“八大家族同气连枝,生死与共,可涉及到权势争斗,难免会产生裂隙。譬如鹿李两家,一个扎根在军伍,一个侍奉圣人左右,表面井水不犯河水,可一甲子前,你祖父李季同掀起了重文轻武的风气,导致鹿家受尽打压,好不容易熬到了李季同归天,李白垚又升任了右相,不知会不会子承父业,把武将按倒在文官膝下。”
李桃歌挠头道:“我是镇魂大营的槽头,你说的这些,实在听不懂。”
“好,那我说些你能听懂的。”
鹿怀安将头朝少年那边靠去,声音放的极低,“实力悬殊,仗是打不赢了,早死晚死而已,明日蛮子再来攻城,我会选择人数最少的一门,派亲卫把你护送出去。”
李桃歌一愣,“你把我送出去?那自己呢。”
鹿怀安抚摸着华丽佩剑,轻叹道:“战死疆场,是将军归宿。有鹿家祖宗看着,我跑不了,也不能跑,可你不能死,李白垚唯一的儿子一死,把仇恨发泄到我的头上,鹿家和李家交恶,李白垚必定会不留余力整死鹿家。那几十名亲卫是我的心腹,会送你去西府,并且对你言听计从,记得给他们好好谋一份前程。”
李桃歌满脸肃容,疑惑道:“你留在这里,九死一生,为何不跑?鹿家祖宗也不会看着后代白白殒命吧?”
鹿怀安大笑道:“也不怕你笑话,我这镇月将军,剑都不会舞,骑马都费劲,只会夜夜笙歌,喝酒睡女人,遇到这种混蛋,祖宗气的都能活过来,唯有用一把硬骨头,来给祖先上柱香,告诉他们不肖子孙鹿怀安,还有那么丁点鹿家风骨。”
李桃歌柔和一笑,“你有鹿家的风骨,我没有,但我的袍泽都在城里,余瞎子战死了,还有小伞,牛井,玉竹,王都统,孟叔,我不懂大家族里的尊严,只觉得舍不得他们。”
鹿怀安皱眉道:“你是李氏相府唯一的男丁,飞黄腾达指日可待,要陪这些臭丘八一同殉国?!”
“他们不是臭丘八!不许你这样说!”
李桃歌少见红了脸,怒目相向道:“他们是我睡在一个大炕的兄弟!”
乌寅和童屏都是高阶术士,即便是镇魂大营两万士卒齐至,他们也有办法逃出生天,因此只带了几名护卫和一支百人骑兵,穿过镇魂关,溜溜哒哒来到了松林。
乌寅是活了两甲子有余的老怪物,有许多不为人道的手段,掏出花花绿绿小旗,在周围布置完毕,十指结起诡异手印,喊了声“现!”,松林瞬间暗如深夜,许多灰色云团浮现在空中,一摇一晃,宛如灰布缝制的灯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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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寅点头道:“肉身消散,阴气不灭,这些年来,镇魂关战死的将士,都会埋到此处,导致阴气常年不衰。凡夫俗子贸然闯入,轻则病魔缠身,重则当场毙命,真是一处七绝煞地。”
童屏说道:“对于凡夫俗子来说,是煞地,若是那些魂修发现如此多的阴魂,岂不是能修炼到逍遥境?”
乌寅冷笑道:“魂修的灵识和胃口一样,少了会饿,多了会撑,一下吸入几万阴魂,肯定会爆体而亡,况且普通阴魂效果甚微,想要突破至逍遥境,起码要吸食十名逍遥境高手阴魂,并伴有相应功法辅助。逍遥境又不是臭鱼烂虾,哪怕是死了,也都有至亲好友将尸体妥善安置,轮不到魂修来糟践。”
童屏恍然大悟道:“怪不得魂修入门易,上山难,璇丹和灵枢随处可见,无极和逍遥凤毛麟角,原来有这层缘故。”
乌寅古怪一笑,说道:“听口气,你想术魂双修?”
童屏大方承认,“艺多不压身,我已经在灵枢境困了四年,始终找不到突破瓶颈,或许术魂双修,能够解决困境,老祖,望助我一臂之力。”
乌寅曾经在天枢阁担任长老,童屏曾在天枢阁苦修,两人确实是一脉相承,可天枢阁的弟子每年都有几百,乌寅能叫出童屏的名字,已经算是记忆超群,师生之实,较为淡薄。
乌寅含笑道:“四年而已,这就耐不住性子了?我在无极境呆了七十多年,谁又能为我拨云见雾?好了,回去之后,先别忙着魂修,我先帮你试试能否破境。”
童屏喜出望外,高喊道:“多谢老祖!”
乌寅望向阴魂,一炷香过去,依旧在原处摇晃,乌寅说道:“并没有白虎鼎牵引迹象,这里不是埋鼎之处,走,再往里深入一些。”
一行人踏入松林。
入林几里之后,童屏悄声道:“老祖,若找到白虎鼎,真的要将其送到左日贤王手里吗?”
乌寅好奇道:“你有更好的谋划?”
童屏露出奸诈笑容,低声道:“白虎鼎可是神兽残骸,夺天地之造化,摄八方之灵韵,用它来辅助修行,是否能够轻易破境?”
乌寅心中大动。
破境的诱惑,绝对比一军主帅还要诱人,一旦踏入逍遥境,走到哪里都会被尊为上宾。
乌寅回头望了眼铁甲森然的一百轻骑,那可都是左日贤王的部下,若是传了出去,不死也要脱层皮,于是装作不在意,摇头一笑。
乌寅正要故技重施,将红绿小旗插入雪中,一袭绿袍从天而降。
当白皙浴足悬停半空,见多识广的乌寅忽然一惊,按照他的道行,也可以御空而行,但远远做不到闲庭信步的程度,也就是说,这名女子,修为高深莫测,应该在他之上。
其实不用胡乱猜忌,单单是一名女子敢拦在他们面前,已经说明了来者不善。
端庄秀美的脸庞不喜不怒,似乎这一百铁骑和石头没有任何差别。
童屏同样看出了女子不凡,有乌寅老祖在,当起了缩头乌龟。
乌寅被那双冷漠眸子盯的冷汗直流,壮起胆子说道:“鄙人是玄月军幕僚,前来祭奠埋藏在松林里死去的将士,打扰了仙子清修,还望海涵。”
说完,乌寅摇了摇手中红绿小旗,笑道:“这是我们骠月祭奠英魂时的传统,仙子见笑了。”
人老精,鬼老灵,骠月的装束和长相和大宁有很大差别,一眼便知,索性坦然承认,松林不止埋有大宁将士尸骨,也有骠月士卒遗骸,拿这番话当挡箭牌,倒也能蒙混过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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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寅头皮一阵发麻,很快灵机一动,陪笑道:“白虎鼎是镇守西方神器,我们骠月处于极西之地,皇帝陛下对白虎鼎很感兴趣,希望寻来一观,不知仙子见没见过,还望指点迷津。”
青姨客气道:“没有。”
乌寅拱手道:“既然没有放在松林,那我们走了,多有打扰,请勿怪罪。”
乌寅还没转过身,听到清冷的声音说道:“就这么走了?”
这支骑兵的百夫长,曾是左日贤王亲卫,蛮横惯了,何曾在一女人面前卑躬屈膝,见到乌寅一再退让,眉头勾起凶狠神色,“从哪个勾栏里跳出来的破鞋,敢对玄月军无礼!信不信老子把你衣服扒了,给兄弟们乐呵乐呵。”
骑兵放肆大笑。
乌寅暗自咬牙,光想给这不知轻重的家伙捅个透心凉。
瞎眼的憨货!没看到这女人古怪之处?!
老子都唯唯诺诺,用得着你来逞威风?!
赔罪的话还未说出口,那名百夫长的四周多了数枚悬停松针。
“软不溜秋的玩意,敢摆弄这些破东西来吓唬本将?!”
百夫长抽出弯刀,才举过头顶,数枚松针来回交叉,变换方位,组成了九星吞日状。
松针各自带了一抹血痕。
那名百夫长做梦都没想到,自己戎马半生,竟然被小小的松针夺去性命。
百夫长轰然倒地后,轻骑抽刀迎敌。
青姨衣袖挥舞,顿时狂风大作,周围所有的松针齐飞上天,如漫天大雨灌顶而下。
血腥味弥漫开来。
轻骑皆被松针穿透头颅,无一人生还。
可怕的是,所有的骏马均安然无恙,来回踱步嗅着主人尸体。
如此精准恐怖的术法,童屏闻所未闻,惊的张大嘴巴说不出话,控制松针杀人,难,控制上千枚松针杀人,难上加难,控制上千枚松针杀人而不伤马,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号称骠月第一太白士,半步仙人的宰离大人,都没这女人术法惊艳。
乌寅攥紧手心汗水,颤声道:“我可没亵渎仙子,能否给一条活路?”
青姨平淡说道:“我有个习惯,一天之内杀人不过百,否则有违天和,有损阴德,这里死尸共有九十八具,也就是说,你们俩,只能活一个。”
乌寅哀求道:“仙子,这些骑兵是左日贤王部下,我是骠月皇帝的文臣,派来监视左日贤王的一举一动,跟他们是敌非友,这些人口不择言,死有余辜,我可是有礼有节相待,还望仙子明鉴。”
涉及到生死攸关的大事,乌寅只好先和这些骑兵撇清。
青姨轻轻摇头道:“你这人油嘴滑舌,不可信。再者说来,什么左日贤王右日贤王,跟我有何关系,搬出来讨饶更不对了,看谁不顺眼,杀了便是。”
漂亮的女人不好惹,漂亮又不讲理的女人,更不好惹。
乌寅正要再次哀求,后心处传来冰冷凉意,回头一看,童屏正驱动一把寸余冰刀,插入了自己后心。
“你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!为了咱俩活命,我才低三下四求情,你竟敢弑师!”乌寅暴躁喊道。
童屏阴恻恻笑道:“喊你一声老祖,真当自己是祖宗了?好,既然是祖宗,当然不能对子孙坐视不管,杀了你,就是为了活命,还望老祖成全。”
“孽障!”
乌寅情急之下爆发出全力,双臂一震,煽动起两座十丈左右的冰山,铺天盖地砸向童屏。
论及修为,童屏和乌寅相差太多,只是占据了偷袭先机,眼瞅着冰山压顶,童屏不慌不忙用冰柱抵御,顺势滚到冰雪中,然后健步如飞,找了匹骏马乘坐,奋力拍打马臀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马像是中了邪一样,迟迟不肯动弹半步。
低头看去,原来是冰坨冻住了马腿。
乌寅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,“我死了,你也别想活!”
一枚冰刀飞过童屏脖颈,首级冲天而起。
术士都是身体孱弱之辈,乌寅后心挨了一记,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,报完了仇,心中恨意散尽,软绵绵跌坐于地,努力撑开眼皮,那青袍女人依旧是浮在半空,表情无动于衷。
乌寅惨淡一笑,“给仙子道喜了,没杀够一百人,不用损失阴德了。”
青姨面如平湖说道:“天和,阴德,都是扯谎逗你玩的,本来就没打算让你们离开,只是想看看狗咬狗一嘴毛的好戏,嗯,结果还不错,好狗,咬起来真是不留余力。”
“你!”
强弩之末的乌寅气的怒火翻涌,狂喷一口血,不知是重伤而亡还是气的,驾鹤归西。
“血腥味好难闻。”
青姨皱起鼻子,如同小女人娇俏,单掌下压,松树纷纷坠落雪片,骏马狂奔四散,尸体埋在了积雪当中。
九天忽然生有异象。
乌云将晴空遮掩,顷刻间大地陷入阴暗。
风雷声滚滚。
几道闪电划破黑暗。
隐隐有聚天雷之象。
“烦!”
青姨嘟囔一句,然后遥望镇魂关方向,眸子浮现出柔情,低语道:“孩子,贼老天不容我,不能再陪你了,再苦再难,那是你的命数,欲为诸佛龙象,先做众生牛马。”
李氏相府。
书房内烛影摇曳。
李白垚望着纵横十九道,指尖夹着一枚白子,时而锁紧眉头,时而面露凝重,迟迟不肯落子。
对面空无一人,旁边坐着总管罗礼,捧着香茗含笑观棋。
李相下的是独棋,与己斗。
白棋终于落子,立在边角,金鸡独立,黑棋陷入困境。
李白垚又抄起黑子,轻声道:“当代大家秦夫子称,棋有九品,一曰入神,二曰坐照,三曰具体,四曰通幽,五曰用智,六曰小巧,七曰斗力,八曰若愚,九曰守拙。独棋在九品之外,依你看,应算作几品?”
罗礼笑道:“老爷从小玲珑剔透,长大后谦逊谨重,能以不惑之年升任右相,试问天下英雄,有谁能比肩?依我看,老爷的棋力应在九品之上,是超品。”
李白垚笑了笑,“我指的是棋道,你说的是官道,马屁拍到了马蹄,听起来不舒服。”
罗礼堆笑道:“无论是棋道还是官道,老爷都是超品,老奴这辈子最讨厌拍马屁,口里尽是实话。”
罗礼年轻时侍奉李季同,抱着李白垚长大,在相府位高权重,却以老奴自称,李白垚多次劝说无果,只能任他心意而为。
李白垚拎起黑子,拆了一手,表面将劣势稍稍挽回,其实大有起死回生态势。
李白垚说道:“周典父亲姚温石的案子,圣人已经首肯为其平反,明日早朝公之于众,所涉及的官员,从县尉至大都护,多达二十九名,其中不乏八大家族旁系。明日之后,必定会掀起风浪,索性大门紧闭,谁都不见。”
罗礼轻声说道:“老爷,您忘了?相府都一个月不见客了。”
李白垚瞬间愣住,摇头笑道:“确实是忘了,我说这些天如此清闲,都有功夫下棋了,闭门谢客的这段日子,都有谁登门递过帖子?”
罗礼沉思一阵,说道:“那可多了,不过都是二品以下的官员,估计是来送礼拜山头的,李家旁系也有几位三四品造访,都被我推了回去,唯独柴子义这位二品大员,来了不下五次,拉着我天南地北瞎聊,听他的口气,像是有退婚的念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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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白垚想起儿女为了搭救自己,贸然许下的婚约,脸色逐渐凝重,语气不善说道:“婚是桃歌和若卿订的,与我无关,柴子义想要退婚,跟他们商议去。”
“老爷,不可意气用事。”
罗礼劝说道:“当初提出联姻,是老爷在天牢里,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,说不好听是落井下石,如今老爷贵为右相,柴子义登门道歉,将婚约毁掉,说明他还是略懂礼数。”
李白垚面色凝重道:“在别人看来,我升任右相后,强迫柴子义悔婚,岂不是仗势欺人了?”
罗礼笑道:“柴子义落井下石在前,咱们仗势欺人在后,再说这大宁九十九州亿万黎民,受了您天大的恩泽,谁敢对相府说三道四。”
李白垚上任后一系列措施,便是轻税赋,减徭役,修改大宁律,监修国史,说大宁百姓受到李家恩泽,倒也不是空穴来风。
李白垚摆手道:“退婚的事,我先去问问若卿,她想嫁,那就嫁,不想嫁,我这当爹的再去和柴子义商议。”
相府里就一个小姐,同样是罗礼看着长大的,把她当成孙女对待,实打实的宝贝疙瘩,这婚约即便柴子义不提,罗礼也能千方百计把这门婚事作废,绝不能让琅琊李氏的嫡长女,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。
提到李家后代,罗礼忽然神色紧张说道:“老爷,周典传来消息,兵部已经有些日子没收到镇魂关的平安符了,会不会……”
周典受到李家提携,升任兵部员外郎,专门负责西府事宜,大宁所有城关,每日都有一封盖有将军虎印的平安符寄到西府,再由西府转呈给兵部。
李白垚不动声色问道:“几天了?”
罗礼答道:“从初一起,我怀疑西疆大雪封山,道路难行,要迟些天才能抵达兵部。”
李白垚勃然大怒,猛拍桌子,起身喊道:“初一起,这都七天了!兵部和西府干什么吃的!”
罗礼叹气道:“兵部铁板一块,全是瑞王门生,虽然老爷统领六部,可兵部所有的军机要事,都由瑞王先行审阅,然后再递交到鸾台,若不是将周典放到兵部,或许十五以后都得不到消息。”
李白垚负手走来走去,来到一张天子御赐的千里江山图前,驻足凝望,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:“圣人将我升任右相,是为了平衡从龙党,新朝党,亲王党势力,如今冯吉祥偃旗息鼓,杜斯通告病在家,唯有瑞王依旧专横跋扈。他是圣人的亲弟弟,掌管兵部和保宁都护府,手握几十万大军,锋芒正盛,要我与他斗,谈何容易。”
罗礼弯腰说道:“八大家族的族长,已经很久没有相聚了。”
李白垚听出了弦外之音,缓缓摇头道:“圣人之所以把我抬出来,就是看准了李白垚是孤臣孽子,我故意和萧文睿萧大人交恶,正是怕圣人怀疑我们结党营私。萧大人是良臣,吏部尚书大冢宰,百官之首,我是孤臣,尚书右仆射,掌管六部,这两团权势太大,千万不能绑到一块,否则是圣人最大的心病。八大家族,也是同样的道理,聚则死,散则活,若是能让八大家族上下一心,圣人可就睡不安稳了。”
罗礼赞叹道:“老爷远见。”
李白垚目露寒芒,望向十九道棋盘,沉声道:“暂时不要再见周典,镇魂关的平安符不许对任何人提及,把消息封死,我要再下一盘独棋。”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罗礼疑惑道:“老爷是想?……”
李白垚低声道:“一旦镇魂关出事,兵部难辞其咎,西府也逃不了干系,我想把兵部从瑞王手心里抠出来!免得他有狼子野心!”
“削弱瑞王大权,好是好,可是……”罗礼为难道:“少爷在镇魂关呢,置之不理的话,怕他会出事。”
李白垚冷漠说道:“生死皆是他的命数,不是我的职责。”
相府所有主人屋子生有地龙,外面天寒地冻,屋内温暖如春,导致罗礼额头微微渗出汗水。
李白垚来到棋桌,又下了几手,白棋在角落厮杀中势不可挡,竟然屠掉黑棋一条大龙。
胜负落幕。
李白垚坐回传承几百年的禅椅,闭眼说道:“流放途中,刺杀李桃歌的那些人查清楚了吗?”
罗礼谨慎说道:“回老爷,查清楚了,有两名无极境修士,出自无忧楼,是礼部侍郎邹思远次子邹明旭指使,名为极乐君的魂修,来自东花王朝,似乎和长乐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,六名被周典杀掉的刺客,是从八千大山走出的异族,太白御士第五楼,和冯吉祥私交甚笃,刺杀后便销声匿迹,活不见人死不见尸。”
李白垚睁开眼,放下一枚白子,“邹家。”
又放下一枚白子,“冯吉祥。”
最后依次放下两枚黑子,“长乐坊,不就是永宁城里最豪奢的青楼吗?怎么会豢养刺客?还是臭名昭著的魂修。永宁城里也不安宁,前些日子,安国将军家中竟然失窃,堂堂三品武将,御赐的铠甲不翼而飞,传出去岂不是沦为一桩笑柄?又有青楼私通东花王朝,谋杀我大宁臣子,这皇城,是该好好整治了。”
短短几句话,掀起满城风雨,不知有多少寻欢作乐的地方跟着遭殃。
这就是宰相的滔天权柄。
罗礼低声问道:“老爷,长乐坊派谁去查探?是知会一声永宁府,还是派珠玑阁密探?”
李氏祖先不准后人披甲挂帅,但总得有安身立命的本钱,从李季同那一辈起,珠玑阁养有门客五百,专门为主人排忧解难,譬如这相府安危,日夜都有珠玑阁门客守护,逍遥境的高手来了,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出去。
李白垚望向四枚棋子,轻声道:“永宁府当然要查,否则师出无名,查之前,先派门客去探查一番,若是藏有江洋大盗或者其它王朝探子,可以先斩后奏。”
食指伸向最右边黑子,“无忧楼,什么来路?”
罗礼说道:“暂时不太清楚,最近在江湖中风头正盛,拿人钱财替人消灾,只要付的起银子,没有做不到的事情,无忧楼夸下了海口,但凡任务失败,赔偿雇主十倍酬金,而且收取佣金极高,杀一名商贾,都要百两金子,刺杀少爷失败,似乎是无忧楼唯一的败笔。”
李白垚嘴角勾起笑容说道:“一赔十,好足的底气,我李白垚的儿子,总不至于连商贩都不如,保底说一千两金子,一赔十,便是万两金,这么说来,邹家发达了?”
罗礼哭笑不得,说道:“老爷,他们雇凶要杀的,可是您的亲儿子。”
李白垚收敛起笑容,面目一沉,“早就听说礼部侍郎邹思远卖官鬻爵,考场舞弊,是我大宁毒疮,可没想到他儿子竟然干起买凶杀人的勾当,常言道子不教,父之过,这爷俩屡屡视律法为无物,是该旧账新账一并清算了。”
罗礼笑道:“老爷英明。”
办完了国事,捎带着家事,李白垚朝后仰面一趟,自言自语道:“墨川姑娘初来乍到,虽然身手高绝,但毕竟是桃李年华的小姑娘,疏于立身处世之道。你要多加关照,最好亲自领她在永宁城里走走,避免小人谗言,将碧血丹心染了污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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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白垚点头赞叹,十指轻轻敲打木椅,发出有韵律的声音,像是在弹奏一首琴曲。
“老爷在吗?”
门外响起女人轻柔嗓音。
见到李白垚依旧闭着眼无动于衷,罗礼快步走到门前,拉开门,弯腰说道:“夫人,老爷在呢。”
二十多年前的相府之子,可是整个大宁最惊艳的公子哥,家世,才气,相貌,无一不是上上之选,就连几位公主殿下都倾心于他,骑马倚斜桥,满楼红袖招,说不尽的风流倜傥。
令人不解的是,李白垚竟然娶了一位姿色和家世都一言难尽的女人。
许夫人又矮又胖,穿了身贡品锦袍也瞧不出半分富贵,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肌肤胜雪,有双还算明亮的眸子。
许夫人走进书房,罗礼知趣将门从外面关好,干咳两声,几道人影分别撤出院子。
“老爷,天越来越凉,你身子骨禁不住湿寒,喝口汤补补元气。”许夫人将锦盒放到桌上,取出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。
“若卿呢?”李白垚盯着参汤,若有所思问道。
“填了几首曲子,才睡下,老爷找他有事?”许夫人含笑说道,盈盈坐在旁边。
“柴子义想退亲,你这个当娘的怎么看?”李白垚吹了吹清亮参汤,抿了一小口问道。
“全凭老爷吩咐。”许夫人乖巧说道。
外面传言,相府夫人自从儿子夭折后性情大变,可面对自家老爷,温顺如猫,善解人意,根本没有传言那般可怖。
“我的意思是既然若卿亲口答应,这门婚事便毁不得,相府向来重诺,我又升任右相不久,传出去,难免会有人嚼舌头,说我以势压人。”李白垚沉声说道。
“那门亲事,是李桃歌跑到柴府,和柴子义两人商议的结果,并非若卿主意,我这当娘的更不知情,否则哪能同意女儿嫁给小老头。”许夫人柔声说道。
“你不认?”李白垚眼神玩味望着结发妻子。
“不是我的授意,为何要认?”许夫人正色道。
李白垚不动声色问道:“若卿认吗?”
许夫人笑道:“她只是担心爹娘安危的小丫头,听到老爷打入天牢,乱了分寸,再由李桃歌蛊惑,不得已才同意嫁给柴子义做妾,被迫答应,算认,还是不算认?”
李白垚嗯了一声,漠然说道:“若卿少不经事,不懂其中深浅,受到蛊惑后被迫答应,是这样吗?”
许夫人浅笑道:“老爷说的都是对的。”
李白垚摆摆手,“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”
许夫人行了一个万福礼,“老爷早些休息。”
初八。
顺兴节,摆灯花。
镇魂大营的士卒,大多是本城人,仅仅是西北两门阵亡三千余人,东南两门也有两千人以身殉国,如此大的折损,以至于家家披起缟素,哭泣声日夜不绝。
日薄西山之后,白色灯花缀满了城关,虽然看着漂亮,却充斥着一片死寂气息。
营房也点了两盏灯花,李桃歌亲手做的,一红一白,红灯是点给老孟,寓意着平安归来,白灯是点给余瞎子,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。
牛井扛着一堆甲胄推开大门,分发给李桃歌和仙林道人,甲胄沾满血迹,散发着一股恶臭味。
王宝好奇问道:“哪里来的?”
大宁律,百姓不禁刀剑,可私藏甲胄是重罪,五套便可人头落地,十套以上按谋反论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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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林道人拍打着圆滚滚的肚皮,好笑道:“你觉得我能穿得上吗?”
牛井不在意说道:“那就顶个头盔,防止箭矢把脑袋给射穿。护字营有个倒霉蛋,说巧不巧,身上一点伤都没有,左右眼珠子分别中了两箭,红的白的流了一地,当场死翘翘,那场面,啧啧,亲娘都认不出来。”
营房里都是见过腥风血雨的悍卒,对于他的恶心描述无动于衷,小伞恰好正在吃羊眼,用力一咬,汁水溅满口腔,神色如常,嚼的有滋有味。
李桃歌拎起比自个体魄大了几号的胸甲,笑道:“穿棉袄习惯了,这些铁片实在碍事,还是分发给其它营的兄弟。”
仙林道人将甲胄分别翻看,最后摇了摇头,一脸嫌弃说道:“遇到修行者,这和纸糊的没啥区别,反而束手束脚,影响出刀速度。”
牛井切了一声,“你以为攻城的都是修行者啊?哪他娘那么多高手。”
王宝沉声道:“玄月军的修行者,已经拼的七七八八,万夫长阵亡三人,两人重伤,咱们也好不到哪去,二十四营校尉,死了近一半,还有几位离死也不远。照这么看来,玄月军是想不计一切代价拿下镇魂关,这几天不可懈怠,睡觉时都得睁只眼。”
李桃歌将干硬的饼泡入羊骨熬成的汤里,轻声道:“玄月军的步卒拼光了,再往后,只有骑兵和辅兵,他们不善攻城,咱们损耗就没那么大,更为好守一些。”
“没错。”
王宝点头道:“攻城不同于守城,胆色为主,气力为次,普通辅兵见到同伴阵亡,难免会吓到,骑兵又是金贵少爷,要他们白白送死,又有几人心甘情愿?确实要比前几日好守。只不过,风锐亢烈四营精锐,拼的差不多了,另外二十营又都是征集来的杂兵,好多人见血就晕,更别提指望他们守城。一个门倒是好守,可镇魂关有四个门,人手实在不足,打下去,迟早有破城的一天。”
李桃歌咬了口泡到松软的饼,轻轻嚼着说道:“鹿怀安颁布将令,要镇魂关的百姓自发进入军伍,帮助二十四营守城,但是不知道咋回事,来者寥寥无几,不足千人。”
“人之常情,再正常不过。”
王宝说道:“西疆虽说民风彪悍,可毕竟没上过战场,见到尸山血海,谁都会畏惧,有的家里双亲需要奉养,有的子女还未成人,死了之后,家里顶梁柱也就倒了,所以不到破城的那天,谁都不想轻易送死。”
牛井抢过李桃歌手里的汤碗,嘿嘿笑道:“俺家里有两个哥哥,死就死了,有他们代俺给爹娘养老,就是没留下点香火,可惜可惜。桃子,你呢?家里有几口人。”
李桃歌有口难开,只能当作没听到。
“子时了,该咱们当值了。”王宝抄起陌刀,率先走出营房。
小伞爬出被窝,从枕头下面抽出了短刃,李桃歌将他拦住,望向空荡荡的右臂,轻声道:“胳膊都没了,别再把命给搭上。”
小伞勾起嘴角,男生女相的他挤出媲美女子的柔和笑容,说道:“这些天杀了十几名玄月军,已经够本了,再去宰一两个,黄泉路都能笑着走。”
别看他身材瘦小,可骨子里那股倔劲比驴都拧,李桃歌知道拦不住,干脆搂住干瘦肩头,笑着说道:“去也行,必须死在我后面,不然的话,我把你塞进被窝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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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行人来到军营大门,发现围了上千百姓,手里拎着锄头柴刀,大有出城干一架的态势。
李桃歌问了问百姓,领头者是刘夫子,于是来到老人家面前,纳闷道:“夫子,你这是要出城杀敌?”
刘夫子头发和胡子都沾满雪花,在冰天雪地里站了许久,冻得直打哆嗦,浑浊老眼盯着李桃歌半天,惊讶道:“咦,这不是那天送我枣糕的军爷吗?”
李桃歌笑道:“夫子,是我,枣糕可吃的尽兴?等来日发了赏金,我再给您买些。”
收了人家的礼,却从没给办过事,刘夫子不免心中有愧,笑道:“牙都掉光了,吃不动了,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。”
牛井扛着粪叉走过来,好奇问道:“夫子,您这是要干啥?带这么多人堵住大营,该不会是谋反吧?”
“我七十多岁了,路都走不利落,谋谁的反?”
刘夫子没好气白了他一眼,转而对李桃歌说道:“他们呀,都是我的学生,或者老子是我的学生,或者老子的老子是我学生。老头子教了一辈子书,误人子弟,哎,一个贡生都没出过,可学生桃李满城关,要他们识字读文章,没人听,但让他们拎着脑袋和蛮子拼命,还是有人能跟着老头子走上城头!”
一番话豪气干云,颇有领军大将气度。
李桃歌会心一笑。
刘夫子从怀里掏出一把沾有油渍的刀,大声嚷嚷道:“镇魂大营死了那么多人,护的是谁?还不是为了城里的百姓?!他们寡情少义,寡廉鲜耻,是我这个教了五十年书的老头子没用!既然教书教不通透,那老头子今日就拎着菜刀第一个上城头,杀个蛮子给他们看看!啥是大宁气节!”
李桃歌心中涌起暖流,毕恭毕敬行礼道:“夫子高义。”
冬日暖阳持续不到一天,夜里又下起了大雪。
营里老卒出主意,将雪块烧化,顺着城墙泼洒下去,这样一来,雪水变成冰块,形成陡坡,踩上去又湿又滑,攻城难度大大增加。
之前步卒来袭时,城墙缝隙中插有铁环和梯凳,镇魂大营的士卒吊着绳索下去,将凸起的东西铲出,又用热水浇筑宽缝,凝结后不亚于泥土封固。
即便将旁枝末节做到完美无缺,面对几万悍不畏死的蛮子,士气依旧低落,胆小者双腿发软,一个劲抽泣,还有的写好了遗书,希望给家里人有个交代,大多数士卒表情木纳,似乎生死和他们无关,整个城关被哀凉氛围笼罩。
寅时三刻。
天边泛起了鱼肚白。
橘黄色初升。
玄月军蠢蠢欲动,人马逐渐靠近,目力奇佳者能看到骑兵换成了步卒装扮,弓弩变弯刀,马鞭换长矛,擂鼓声一浪高过一浪,口中大肆叫喊,响彻云霄。
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。
镇魂大营两万将士神色凝重。
或许,这是他们人生最后一次看到日出。
李桃歌环顾周围,除去锐字营残余,其它营士卒好像都如同行尸走肉。其实营里老卒都清楚,杀人见得多了,一腔血勇化为恐惧,脑子会变得迟钝,说白了就是吓傻了,耳朵里只有都统和校尉的军令,挥动武器也只是潜意识动作。
这种士卒,统称为木头兵,但凡是恶仗,死的几乎都是这种提线木偶。
“李军爷。”旁边传来熟悉声音。
李桃歌扭过头,看到一张讨厌的刀条脸,稀疏的眉毛被刀疤砍断,嘴角挂有阴沉笑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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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桃歌今非昔比,当然不会再惧怕这条毒虫,只是见他披了层软甲,腰间跨有宁刀,不免好奇问道:“你来做什么?”
薛四咧嘴笑道:“大早起来到城头,又不是馋西北风,当然是守城。”
“守城?”
李桃歌好笑道:“我以为你会带人闯入镇魂大营,绑了鹿将军,将薛家牌匾双手奉上,等蛮子破城后邀功请赏。”
薛四眉头突然呈现出暴怒后的厉色,阴狠说道:“李军爷,你死守城头八天,斩杀蛮子无数,薛老四敬你一条汉子,这番话不可再说,否则咱们俩只能活一个!”
说罢,拇指推动刀柄,一抹寒芒泄露。
骠月修行者都斩杀十余名,一个泼皮的威胁,当然不会让李桃歌屈服,笑吟吟说道:“平日里你危害一方,鱼肉乡里,没把你祭旗,已然是宽厚之举,今日胆敢跑来要挟我,欺辱大宁边军,还当我是昔日手无缚鸡之力的喂马小卒?!”
黄泉枪不知何时架到了薛四咽喉。
诡异的是薛老四面无惧色,双目泻出怒火,直视玄月军大营,咬牙说道:“我薛家满门忠良,七口人战死沙场,只留下孤儿寡母苟活于世,按理说,朝廷该不该赐给薛家世代富贵?可你猜猜朝廷赏给了我家啥,一块刻有英勇忠义的木匾而已,一文钱都没落入口袋!我大伯二伯家的婶子,再加上我娘,三个寡妇,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,在这西疆,靠一块木匾能活得下去?笑话!尽忠尽孝两代人,死了七口,换不来一日三餐,天天抱着孩子在大街讨饭吃,受尽冷眼屈辱,这笔帐,我该找谁算?!”
薛四缓了口气,语气稍有缓和,说道:“背后的忠义牌匾,只是幌子而已,等我长大后,有了能杀人的力气,这才是他们畏惧我的根本,慢慢的,我悟出了天大的道理,小人畏我拳脚,君子惧我刀剑。其实不只是处世之道,欺负城里的百姓和镇魂大营的士卒,更是为了给薛家祖先出气,他们豁出性命守护的江山子民,是如何对待我们母子的?五文钱,让我娘跪在雪地里吃狗屎,几百人围观大笑,剥了皮悬挂墙头都不过分吧?我只是欺负欺负他们,又没有杀了他们泄愤,你来评评理,该当何罪?”
“所有人都可以说我薛四不是东西,也可以说我烂泥一摊,更可以一枪挑之,但不要侮辱薛家的忠义牌匾,那是我爹我哥他们拎着脑袋换来的!”
当薛四吐尽苦水,李桃歌倒是有些兔死狐悲的唏嘘,同样是天涯落魄人,同样是王侯将相手里的弃子。
李桃歌轻声道:“我从未亵渎过英灵,只是对你的暴行不满,相信薛家列祖列宗,也不会看到子孙会成为祸害。性有本善,性有本恶,百姓有好有坏,你去报复那些恶人,那是他们咎由自取,可我呢?没招惹过你吧?初来镇魂关,被你打的差点丢了小命,有没有罪?”
薛四归刀入鞘,冷笑道:“你当然有罪,弱小之罪,在弱肉强食的西疆,人人都可凌辱。”
李桃歌用枪尖刺入城墙,两尺厚的墙砖轻松捅透,浅笑道:“那现在呢?”
薛四抱拳弯腰道:“军爷请受小人一拜。”
李桃歌好奇问道:“你对镇魂关的百姓恨之入骨,为何又要来冒死镇守城头?”
薛四叹了一口气,无奈说道:“薛家满门忠良,薛老四不敢忘了祖先遗愿,尽管是十恶不赦的恶痞,最起码心里还有一个孝子可守。再者说了,镇魂关的百姓,受惯了我薛老四的欺辱,我怕蛮子入城后,他们不习惯那些马鞭弯刀。”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李桃歌扬起一个笑容。
大奸大恶的痞子,心中也存有浅淡良知,只是那些矫情的话,说不出口而已。
最后用蹩脚的借口代替。
不仅仅心存孝道,还有忠义当头。
远处的玄月军动了。
轻骑辅兵一字排开,将镇魂关死死围住。
李桃歌攥紧枪身,轻声道:“我记得初二财神庙相遇,你说过要请我喝酒。”
薛四笑道:“是曾说过,可惜家里的存酒喝光了,想请也请不了了。”
擂鼓声阵阵,玄月军发起冲锋。
大地轻颤不已。
李桃歌眯起桃花眸子说道:“没关系,以蛮子头颅作杯,以蛮子鲜血为酒,薛四爷,且尽兴!”
薛四抽出祖辈传下的宁刀,哈哈大笑道:“不醉不归!”
这几日连番交战,双方损失惨重,最头疼的当属呼延准。
左日贤王留有帅令,不遗余力攻下镇魂关,十万对两万,有精锐步卒冲阵,有鬼狨之流的猛将,又有数名修行者相助,怎么看都是轻而易举的局面。
岂料镇魂大营的士卒殊死抵抗,接二连三跳出王宝和百里铁匠这类高手,步卒死光了,身娇肉贵的骑兵不善于攻城,乌寅先生和童屏又消失不见,这可把呼延准愁得够呛。
帅令如山,再不把镇魂关打下来,即便自己是左日贤王的爱将,也难免人头落地。
思来想去,呼延准只有一条路可选。
身先士卒,狂攻镇魂关!
你骑兵再金贵,还能贵的过我万夫长?老子都爬城头厮杀去了,你们还端起架子摆什么谱。
于是呼延准今日一袭短衣襟小打扮,左手盾,右手刀,兜鍪都不曾佩戴,立于大军正中。
爱将石力儿陪伴左右,肩头狼牙棒被王宝削掉了半截,依旧有七尺长短,石力儿嚼着冻成冰棍的羊腿,连骨带肉一同嚼成碎渣,轻松说道:“将军,俺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了,你别亲自陷阵,城交给俺来破。”
不得不说石力儿是怪胎一枚,王宝煞费苦心布置的刀阵,在他体内撕裂后,静养几天像是没事人一样,竟然还能扛起巨木冲门,要知道号称玄月军第一杀神的鬼狨在他这般年纪,也没有如此逆天资质。
呼延准紧盯远在百丈之外的城门,忧心忡忡说道:“我只是一个万夫长,指挥不动十万大军,我不卖命,那些将军谁肯听我指挥,骑兵哪肯卖力,倘若伤亡惨重,也有由头给左日贤王交差,这阵,不得不冲啊。”
石力儿看似是名莽汉,其实精明的很,从狼牙棒里藏有暗器便可管中窥豹,他将羊腿囫囵吞入口中,打了个饱嗝儿,咧嘴说道:“将军尽管跟在俺身后,保证大宁牛羊伤不到你分毫,那名使刀将领的路数,俺已经参透的八九不离十,倘若再来对阵,保管叫他有来无回。”
“有你在,我放心。”
呼延准长舒一口气,朝右侧一名千夫长问道:“乌寅先生和童屏找到了吗?”
千夫长恭敬答道:“回将军,松林内外和沿途都找过了,没有找到二位大人。”
呼延准皱眉道:“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,难道他们俩敢违抗我的命令,跑回骠月了?”
千夫长说道:“在镇魂关东郊十五里之外,有咱们骑兵丢弃的水囊,二位大人肯定是朝东走了,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。”
“他们俩是生是死,管不了那么多了,再不返回大营,按通敌论处。”
呼延准拔出御赐的黄金弯刀,大声喝道:“擂鼓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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呼延准高举金刀,扯开嗓子喊道:“骠月的儿郎们,那些牛羊藏在城中,洗干净脖子等着咱们来砍。左日贤王有令,破城后三日不封刀,那些女人和金银,都是咱们的囊中之物,你们能带走多少,全凭自己本事,儿郎们,且随本将下马杀敌!”
军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怪叫。
“冲锋!”
呼延准一人冲在大军最前方,刺骨风雪打在红褐色脸庞,徒增一股凶悍气息,鹿皮靴子将积雪踩的翻飞,以极快的速度来至护城河。
河里尽是冻成冰坨的死尸,稍微提力便可一跃而过,但城头的骠月士卒不允许他们如此惬意,一阵急如骤雨的飞箭洒满护城河,呼延准将身体缩成一团,高举盾牌,箭矢击中铁盾,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。
一道魁伟至极的身影挡在呼延准身前。
赤膊上阵的石力儿张开双臂,挡住了所有袭来箭矢,两人来到城墙根,又陡又滑的冰坡成为绊脚石,石力儿差点摔了一跤,气的抡起狼牙棒,一顿狂轰滥炸,顿时碎石和冰块飞溅。
清理完了冰坡,呼延准朝城门方向指去,高喊道:“石力儿,你去破城门!只要将城门打破,咱们大军就能进城厮杀,不用白白在城头送命了!”
石力儿用能跑马的粗壮胳膊将城墙轰出巨洞,捡起一柄弯刀插入,作为爬城时的借力点,回头说道:“将军,那城门像是铁浇的,上次轰了几十下都轰不开,俺先爬上去,杀出一条血路,再从城里把门打开。”
呼延准没想到爱将心思如此细腻,点头道:“好,咱们一起杀至城头!”
一股股金汁倾泻而下,散发出恶臭味道。
呼延准舞出刀幕,将两人头顶护住,紧接着踩踏弯刀,腾空而起,金刀再嵌入城墙,如豆腐般松软,脚尖再踢,高高跃起三丈,临近城头时,五指插入城墙,凭借超强腕力甩起身体,翻到垛口之上。
数把宁刀当头劈下!
呼延准面不改色,以金刀对宁刀,狠狠削去。
制式军刀如何能和御赐的宝物相提并论,又何况呼延准是灵枢境巅峰修为,一刀下去,不仅宁刀断裂,四五名士卒一并命丧城头。
呼延准甩掉金刀血迹,丢掉盾牌,摆出横刀立马的架势。
仅仅六尺之躯,竟然压的城头数百名士卒不敢妄动。
一柄硕大陌刀从人群中探出头,主人紧随其后。
王宝盯住对方主将,漠然说道:“阴阳谷没有分出胜负,今日城头来决生死。”
呼延准含笑道:“正合本将心意。”
“你们去别的地方,这里有我一人足够。”
王宝将士卒遣散,双膝弯曲,陌刀横起,逐渐转到身侧,蓄完气正要劈出凌厉一刀,一道高大无比的影子从天而降。
“将军,他的命,是我的!城门你去开吧。”
石力儿满脸怪笑,浑身伤疤不停扭动。
早一刻打开城门,能挽回无数骠月儿郎性命,呼延准这时也不好责怪爱将出尔反尔,跑到城头另一侧,正要起身跳起,右后方突然传来冰冷寒意,呼延准用余光扫了一眼,暗淡无光的枪头,像是毒蛇般扎来。
呼延准后撤几步,甩出丰盛刀芒,挡住了黄泉枪攻势。
俊美挺拔的少年收枪凝立。
锐字营里,已经没有人能挡住灵枢境后期的呼延准,若想袍泽不惨遭屠戮,李桃歌必须将他拦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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呼延准朝对方打量一番,察觉有些面熟,只是记不清楚在哪相遇过,轻声道:“你是谁?”
李桃歌单手将枪横举,平静说道:“那天在阴阳谷,你险些把我杀了。”
呼延准终于想起藏在人群中偷袭的小卒,恍然大悟道:“你是那名术士。”
李桃歌淡淡说道:“没错。”
“好枪,这是把能够媲美金刀的宝器,敢持枪厮杀,法武双修?”
呼延准见多识广,一眼认出黄泉枪的不凡之处,勾了勾嘴角,笑道:“若是不报出来历,或许能够以术法偷袭,如今你暴露了术士底细,还有机会将我伤到吗?”
李桃歌将枪尖瞄向呼延准,面如平湖说道:“你又怎知我的枪法伤不到你?”
呼延准又朝他仔细打量,摇头道:“不,你不是武修,体内没有气感,观台境都没入门,几乎和常人无异,本是名前途无量的术士,竟然以明枪对敌,真是奇怪。”
李桃歌单臂抖出枪花,神秘兮兮说道:“天下修行者百花齐放,妖修,魂修,术士,武夫,未必都要按照常理修炼,我就是喜欢操控术法近身肉搏,说不定能另辟蹊径,成为一代宗师。”
旁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厮杀声。
呼延准扭头看了一眼,玄月军的士卒已然冲上城头,不过缺少修行者清理障碍,才踏足不久便被斩杀当场。
望着少年带有笑意的好看眸子,呼延准猛然一震,沉声道:“绕了这么大的圈子,你是在拖!明知拦不住,索性吊起我的胃口,使本将无法去破开城门!”
李桃歌笑了笑,说道:“其实平时我不爱讲话,因为不怎么会说话,所以怕说错了,惹出笑话。大家闲时聊天,都是听王都统和孟叔讲故事,他们故事很精彩,都是关于女人……”
“够了!”
呼延准一声暴喝,阻挡住了少年胡言乱语,金刀带出一片惊鸿,“延我打开城门,害得骠月儿郎枉死无数,罪当碎尸万段!”
李桃歌面带无辜笑道:“我以为你喜欢听我絮叨呢。”
下一刻,他笑不出来了,灵枢境后期的含怒一击,刀未至,劲风从四面八方笼罩,致使呼吸都变得困难,李桃歌一边催动冰墙,一边用黄泉枪扎出逃生缝隙。
刀气穿透冰墙,所过之处,冰墙纷纷炸成碎冰,即便受到阻拦,刀气丝毫没有衰竭,狂突直进,在枪身旋转游走,从轻颤变为狂颤,李桃歌再也控制不住,黄泉从手里挣脱,紧接着刀气侵入体内,李桃歌狂喷一口鲜血,径直飞到墙角。
刀气破开杂色棉袄,棉絮迎风飞舞,刀气不肯罢休,钻入肌肤并未停留,撞到骨头之后,留下两道印记才偃旗息鼓。
李桃歌贪婪喘着粗气,胸膛血流如注。
自从成为术士以来,还是初次和灵枢境武者硬碰硬,上次在东门被大将鬼狨追杀,那也只是迫于无奈反击,况且小伞帮他挡了一刀,没尝到蛮子刀刃滋味,这次正面碰撞,终于明白了自己和高手之间的差距。
呼延准冷哼一声,“不堪一击的废物。”
李桃歌挣扎起身,用袖口擦掉嘴角血迹,似笑非笑说道:“你连废物都杀不死,岂不是和废物一样?”
李桃歌明知是必死之举,但只要多废一句话,兄弟们就多些活命的机会,死都死了,不如再逞逞口舌之快。
“我看你死了之后,嘴还硬不硬!”呼延准随手又挥出一记刀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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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生死瞬间,一个胖乎乎的肉球,将李桃歌抱住,顺势朝旁边滚去。
刀芒恰好击中肥硕后背。
“哎呀!哎呀呀呀呀!我靠,疼死本仙人了!”
仙林道人捂着后背滋哇乱叫,想用手去抚摸伤口,无奈身型粗如水缸,无论如何也摸不到。
见到这正圆形怪胎,呼延准眉头皱起。
七分力道的刀芒,侵入这肉球后背,竟然被弹到一旁,仅仅是将道袍撕扯出尺余缺口,别说将胖子斩成两段,皮好像都没破。
“你死不了吧?”李桃歌关切问道。
“死个屁呀!快帮本仙人看看,有没有流血!仙爷的血可金贵着呢!”仙林道人慌乱喊道。
“安然无恙。”
李桃歌查验完毕,靠在城墙上轻松笑道:“看不出来,你还挺耐揍。”
“废话!本仙爷可是……嗯,算了,有外人在,不便吹牛。”
仙林道人抖抖道袍,顺便抖出了几缕威风,当见到李桃歌胸膛恐怖伤口,眼珠子险些掉了出来,“喂,你,你……似乎快要嗝屁鸟朝天了。”
“还没死透呢,不用咒我吧?”李桃歌惨淡一笑。
“哎,算了,咱俩缘分一场,不能见死不救。”
仙林道人从腋下掏出一枚淡红色圆形物品,和荔枝相似,朝着李桃歌口中塞去。
药丸散发着浓郁恶臭,还有一股不知名的古怪味道。
“我宁肯死也不吃这东西。”有骨气的李桃歌将头扭到一旁,露出深恶痛绝的神色。
“都死到临头了,还在这装金贵少爷,实话告诉你,你死了,本仙人也活不了!乖乖给我吃了!”
仙林道人横眉竖目挤出恶相,一只手抓住李桃歌下巴,一只手将药丸塞了进去。
药丸闻着恶心,吃进嘴里更恶心……
李桃歌按捺不住,再度呕出一口血。
药丸入口后化为津液,竟然散发出奇香,李桃歌正在诧异,两道刀芒再度来袭。
“呀呵!敢偷袭本仙人!”
仙林道人不知从哪又鼓捣出一根银链,四尺来长,胖手掐出法诀,银链蹦蹦跳跳漂浮空中,别看慢,可后发先至,两头各自套住蛮横刀气,掉落于地面。
呼延准神色凝重。
无坚不摧的金刀刀气,居然挣脱不了一条破银链。
呼延准踏前几步,刀尖直指肉球下巴,“你又是谁?!”
仙林道人打出一记响指,银链浮于腰间,气势汹汹说道:“这位英雄,咱们井水不犯河水,你想杀我呢,没那么轻松,我想杀你更不可能,不如各走各的,咋样?”
呼延准也不想跟这怪胎过多纠缠,答了一个好字,迈步来到垛口,正要纵身一跃,耳边又传来少年铿锵有力的喊话,“我没答应放你走呢!”
李桃歌拄枪起身,眉目间浮现出坚毅神色。
那枚不知名的丹药入口后,化为暖流注入四肢百骸,胸前的刀痕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。
似乎受伤只是一场梦,现在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。
“祖宗啊,灵丹妙药只有一枚,命也只有一条,你就别再惹是生非了!再挨几刀,神仙都救不了你!”仙林道人愁眉苦脸道。
“当几万骠月铁骑踏破城门,谁能幸免于难?苟活一时,能苟活一世吗?我知道你有逃生之法,走吧。”李桃歌从容说道。
“小祖宗,咱别意气用事。”
仙林道人背对呼延准,挤眉弄眼道:“大难临头,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,我能逃离镇魂关,也能将你一并带走,只要你乖乖听话,咱俩谁都死不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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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到毫无人情味的相府,李桃歌苦涩一笑,“我连家都没有,所有的兄弟都在城头奋勇杀敌,抛弃他们独活,不如战死疆场。”
“大丈夫四海为家,哪儿不能活着呀,你还小,长大后才明白,天大地大,不如老子命大,走走走,快随我去,咱不在这玩命了。”仙林道人焦急道,作势搂住少年腰肢。
“多谢仙人搭救,桃歌心意已决,不必强求。”
固执少年枪指劲敌,威风凛凛说道:“锐字营槽头李桃歌,求战!”
见到十几岁少年英姿勃发,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,呼延准及其反常收敛起轻蔑姿态,平举金刀,正色道:“玄月军万夫长呼延准,应战!”
仙林道人欲哭无泪道:“好言难劝该死的鬼,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愣头青,你战你姥姥啊!”
李桃歌大踏几步,凭借这些天死人堆里悟出的枪式,黄泉枪一扎一挑,将对方笼罩其中。
一寸长一寸强,这是战场真谛,但只是在同境界适用,呼延准几乎没有蓄力动作,金刀稍加阻挡,刀背贴住枪身,黄泉枪不得寸进。
枪之所以称作百兵之王,自然有其道理,李桃歌手腕一抖,枪头受力后如软鞭甩头,顷刻间来到呼延准耳边。
铛。
传来一道清脆声音。
呼延准用左手中指弹飞枪尖,发出金石声,刀背贴住枪身悍然冲锋,鬼魅般来到李桃歌面前,哪知未及冠的少年竟然将黄泉枪脱手而出,嘴边勾起诡异笑容。
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?
呼延准察觉不妙,后心处隐隐有敌人来袭迹象,骤然回头,那杆黄泉枪竟然像是生有灵智,脱手后还能自主发起偷袭。
御枪术?!
呼延准大为惊讶,这可是逍遥境才能施展的神通,能够百里之外取人首级,并且不是迈入逍遥境后都会,需要天赋和努力才能修成,这少年观台境都没入门,如何使出逍遥境手段?
来不及刨根问底,呼延准伸出右臂,金刀刀尖正巧抵住黄泉枪枪尖,僵持了一息,后者没了主人牵引,仓促落地。
感受到周围浓郁水汽,呼延准若有所思道:“按照你的境界,根本不可能使用御枪术,能指使枪离手后发出攻击,是在用控水术来催动枪身?”
既然能生起冰墙,自然能控制更小的雪块,再将雪块切成无数细密冰珠,一层层附在枪身,然后催动冰块前行,这就是李桃歌能够御枪的奥妙。
“献丑了。”被猜中缘由的李桃歌会心一笑。
“你用枪的力道,足以媲美璇丹境,不是法武双修,胜似法武双修,心智和魄力也是上上之选,让你肆意成长,我骠月又多了一个难缠的对手。若是生在将种豪门,势必会悉心呵护,不出十年,必是独当一面的将领,无奈你出身太差,只是镇魂关一名喂马小卒,可惜,真是可惜。”
呼延准由衷发出感叹,缓缓举起金刀,“记住了,本将名叫呼延准,送你归天!”
李桃歌双肩柔和,神色恬静,似乎已经认准了自己命途,不再做无用功。
金刀撕裂出破空声,如奔雷突至。
李桃歌依旧直视刀锋,无动于衷。
他越是平静,呼延准心里越是觉得不对劲,仔细查看,李桃歌整个人慵懒放松,唯有袖口在轻微蠕动。
袖口内,藏有十指。
他又是一名术士。
呼延准只觉得浑身发冷,收起刀势,回头望去,那杆黄泉枪阴魂不散,不知何时再度浮起,正在一寸一寸靠近,缓慢如老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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呼延准一把抓住枪头,朝少年愠怒道:“以自身为饵,想与本将同归于尽?!”
李桃歌遗憾摊手道:“很遗憾,失败了。”
最后一个字出口,摊开的手掌突然翻转。
一块巨型冰锥从天而降。
直插呼延准天灵盖。
被乳臭未干的少年反复玩弄于股掌之间,呼延准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,瞄了眼头顶,金刀将冰锥撕碎,瞬息间窜到李桃歌面前,那柄御赐的金刀,刺入少年胸膛。
嗯?!
金刀传来软软不受力的异样。
不像是插进肉体凡胎,反而像是刺入泥团。
面前的少年五官扭曲,怪叫一声,胖了一大圈,变成了仙林道人模样。
“哎呀呀,疼死本仙人了!你就不能轻一点!若非本仙人扛揍,这一刀还不要了命啊。”仙林道人揉着胸口怪叫道。
呼延准愣住。
天赋异禀的锐字营小卒,何时变成了胖道人?
真正的李桃歌,又在哪里?
呼延准正要转身,后心传来一阵剧痛。
黄泉枪攥在李桃歌手中,用枪头破开了灵枢境的护体罡气。
呼延准眯起眸子,怒极反笑道:“好,很好。”
随着玄月军攻上城头,喊杀声一浪接着一浪。
起初,大宁边军依靠人数优势,还能组织出围剿斩杀,可蛮子越来越多,大宁士卒逐渐不支,四营精锐伤亡殆尽,散兵游勇居多,逆风更是不堪一击,五条命都换不了对方一条命。
薛四带着十来条壮汉顶在前方,这些泼皮打起架来是把好手,依靠人多势众,招招往对方要害招呼,别看蛮子人高马大,可地痞流氓才不会顾及颜面,什么滚地刀,撩阴棍,扬沙土,怎么卑鄙无耻怎么来,效果倒是奇佳,已经宰掉二十多名玄月军。
停下来喘了口气,薛四朝周围打量,发现自己陷入了死局,尽是玄月军碧眼蛮子。
薛四吐出口带有血水的唾沫,咧嘴笑道:“兄弟们,今日杀够本了,下了阴曹地府,也能对祖宗有个交代,去见他们老人家之前,咱们再备份厚礼咋样?”
“四爷,你说咋干就咋干,反正杀了那么多,连本带息赚大发了!”一名泼皮豪迈喊道。
“不管南边,一个劲往北冲,那里只有三四十蛮子,不管脑袋掉了还是肠子漏了,咱们靠着力气,把那些家伙推下城头,把他们摔成肉泥!”薛四低声说道。
“放心吧四哥,咱爷们啥时候怂过!先说好,兄弟可是把命都卖了,若是在黄泉路遇到女鬼,你可别跟兄弟们抢。”有人放声大笑道。
“兄弟们,上路了!”
薛四暴吼一声,丢掉宁刀,捡起长矛,横起来,闷头朝人群扎去。
其他地痞流氓跟随他的脚步,纷纷横起兵器猛冲,形成了类似于蛮牛冲阵的效果。
玄月军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,挥舞弯刀猛砍,可这些家伙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,无论哪里挨刀,眉头都不皱,双腿迸发出这辈子最大的力气,即便是胳膊掉了,脖子砍掉一半,依旧埋着头一往无前。
“夜色美,心里饿,妹妹炕头等哥哥,嘴儿亲,肚兜落,咱俩一起趴窝窝。”
痞子们齐声唱着下三滥的西疆小调,大笑着迎接蛮子弯刀。
这就是大宁。
铁骨铮铮的大宁!
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恶霸土匪,遇到国难当头,都识得忠义二字。
在薛四他们悍不畏死的冲锋下,所到之处人仰马翻,几十人依次在城头滚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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奄奄一息的薛四侧过脸,旁边还有名没死透的玄月军,薛四艰难驱使仅剩的右臂,抄起一把掉落在地的宁刀,嘴角溢出大量鲜血,导致说话都模模糊糊,“畜生们,不,不许……欺负关里百姓,他们……他们只有由老子来欺负。”
“爷爷,爹,大伯,哥哥们,四儿来看你们了。”
弯刀悬在空中,迟迟没有扎下。
薛四靠在镇魂关城墙,靠在祖祖辈辈征战生活的地方,高举宁刀,笑容安祥。
呼延准很生气。
被两名小卒拖了许久,又挂了彩,简直比骑在脖子拉屎都难受,见到旁边尽是攻上来的玄月军,皓月旗插入城头,呼延准不再着急去打开城门,顺着黄泉枪揪住少年手腕,猛击小腹,接着如同布袋般丢到墙角。
“你们两个,不许死,本将会慢慢折磨你们,直至剥皮抽筋而亡。”呼延准露出残忍笑容。
城头再也没有同伴身影,李桃歌知道大势已去,呼延准那几下堪比铁锤重击,苦胆都吐出少许,他捂着肚子虚弱说道:“胖子,你还能逃命吗?”
“我逃你奶奶!”
遭受无妄之灾的仙林道人破口大骂道:“能逃得时候不逃,现在这么多蛮子围住,你叫我往哪逃!当着他们的面变成呼延准吗?呸!我呸!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!”
李桃歌带有歉意笑道:“对不起,把你给害了,不过临死之前,能不能告诉我,你受谁所托?”
“除了松林里那位神仙,谁能对本仙人吆五喝六,咦?她既然想护着你,为何不来出手搭救?刀都架到脖子上了,是时候压轴出场了。”仙林道人挠着头疑惑道。
“几万大军,她也无能为力吧。”李桃歌松了口气,和他猜测的结果一样。
只是青姨为何对他这么好,暂时找不到头绪,唯一的可能就是李家故人,否则谁能请动这样的神仙人物。
“几万大军?屁!”
仙林道人冷哼一声,轻蔑道:“在她眼里,这些玄月军比蜉蝣强不了多少,吹口气死一半,放个屁再崩死一半,不对,神仙哪能拉屎放屁呢,小狐狸无心之言,罪过罪过!”
或许是怕青姨从天而降,他赶紧双手合十认错。
呼延准倨傲说道:“把他们俩绑了,敢反抗者,杀无赦!”
李桃歌堆出无奈神色,朝胖子低声道:“站着死还是跪着死?这次我听你的。”
“滚蛋!看见你就烦!”
仙林道人将他推到一边,忽然跪地不起,求饶道:“呼延将军,我这几百斤肥肉,杀起来没啥意思,这家伙更杀不得,要是把他宰了,后果很严重,恐怕将军要惹出大麻烦。”
“哦?”
呼延准将金刀入鞘,好笑道:“我七万大军,杀不起一个养马槽头?你把那位唤来,我倒要瞧瞧是哪路神仙。”
猛然间。
大地轰鸣。
整座镇魂关都在颤抖。
呼延准眉头挑起,再度拔出金刀,朝天望去。
云薄风轻,并没有天人而降。
城墙颤的更猛烈。
常年在马背生活的呼延准突感不妙,趴在地面,贴耳聆听。
马蹄声声如擂鼓,轻骑可鼓捣不出这么大的动静。
重骑!
这是重骑冲阵的效果!
呼延准飘到箭楼,举目远眺。
一名老卒骑着老马,披霜戴尘,全身雪白,自东门而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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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支武装到后槽牙的铁血重骑。
正在催马狂奔。
左边大纛写有燕字。
右边大纛写有云字。
燕云。
自成军起,未尝一败的燕云十八骑!
当张燕云率领两千铁骑踏平南夷诸国,已经进入天下视线,要知道诸国人马百万,就算是两千人挥刀日夜不停砍杀,也得数年才能杀个干净,可张燕云用了不到九个月,便将诸国收拾的服服帖帖,纳贡称臣。
转战之东疆,东花王朝虎豹骑号称天下装备最精良的骑军,那又怎样,还不是被燕云十八骑堵在城里龟缩不出?然后来到北边战场,硬撼沙陀军,逼迫对方狂退六百里,打了几十年未有的胜仗。
大宁输久了,从没这么扬眉吐气过,燕云十八骑的异军突起,给了大宁人抬头挺胸的底气,天下也知道大宁有位三品冠军大将军,带领燕云十八骑所向披靡。
呼延准望着浩浩荡荡的重骑兵,脑袋飞速运转。
正想下令关闭城门,依靠雄关死守,又想到这里是大宁地界,只有对方的援军,而无骠月的援军,打得越久,越是没有活路,何况城里缺衣少食,根本支撑不了多久,于是扯着嗓子喊道:“吹号,收兵,全部集结到西门撤退!”
牛角号骤然吹响,蛮子们抄起弯刀正在城里横冲直撞,打算搜刮金银和女人,听到撤军号令,不免引发牢骚,有胆大的干脆视若无睹,迈起大步朝城里走去,才摆脱王宝纠缠的石力儿翻身跳下,锤碎了两名不听话家伙的脑袋,堆起满脸横肉,恶狠狠喊道:“再不听将军号令,下场和他们一样!”
骠月敬重强者,有石力儿督军,只能乖乖听话,数万大军浩浩荡荡朝西门集结,跑得比兔子还快,生怕脑袋被狼牙棒敲碎。
呼延准飘下城头,内心焦急复杂。
大宁重骑绵延直达天尽头,不知后面还有没有援军,跑的话,能保留八九成人马,打的话,胜算不大。用几万大军的生死去搏富贵前程,呼延准不敢,左日贤王也不允许,玄月军是大王嫡系军,若是打没了打空了,肯定将自己宰了祭旗。
思来想去,呼延准还是决定撤军。
瞅到墙角的李桃歌和胖道士,呼延准气不打一处来,脚面挑起散落在地的宁刀,靴底平踏,宁刀飞驰奔去。
银链悄然浮起,挡住了致命一击。
呼延准咬牙道:“若不是你们俩挡住了本将打开城门,镇魂关早已被血洗,何至于等到援军,你们俩,必须死!”
呼延准不再留手,金刀抽出,光芒暴涨,比起之前的小心试探,不可同日而语。
李桃歌已经找回了黄泉枪,斜横于身前,望着对方主将,面无惧色。
金刀直指艳阳,隐约化为数十道虚影,刹那间结为实体,泛起绚丽色泽,奔袭而来。
一道道刀芒啃食城砖,划出尺余深壑,冰雪和石块纷飞,铺天盖地朝二人卷去。
“完了完了,这王八蛋起了杀心,跑都没法跑,本仙人小命休矣!”仙林道人怪叫道。
李桃歌也是束手无策,根本找不到办法应对,忽然头脑一激,想起了得胜亭里的胜字石板。
开笔如斧凿,中途如剑痕,收尾如枪掠,每一笔都吊诡惊艳,带有杀伐气息,当初临摹不下百次,早已烂熟于胸,孟叔说是当年子母山大战,段帅或者飞将军留下的题字,字如其人,绝对是武者中的高手,那个胜字枪意,算是自己偷来的一招半式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李桃歌闭起双眸,双臂将黄泉缓缓挪动,按照胜字比划在空中书写,越来越快,越来越急促,待到最后一笔,金芒卷至面前,李桃歌骤然睁开眸子,写出胜字最后一笔。
枪尖凝出一道青乌色罡气,与金芒相撞,传来令人心悸的摩擦声,紧跟着无数城砖炸裂。
李桃歌和仙林道人被余威掀飞,翻过城墙,掉落瓮城,快要摔成肉泥,李桃歌持枪朝地面一戳,枪身弯曲成圆,卸去了下坠力道。
仙林道人运气不错,正巧砸中一名腿脚缓慢的玄月军,三百多斤的下坠力道,乖乖,直接将那人压成肉泥。
见到蛮子都往西门狂奔,仙林道人顾不得疼痛,揉着看不到的腰,诧异道:“他们干啥呢,打进城了还跑,难不成那位神仙来救咱了?”
虽说挡住了金芒大部分攻势,但有几道残留渗透进体内,李桃歌靠枪勉强撑住,不至于踉跄倒地。
一道清亮鹤唳从头顶传来。
两人齐齐抬头,见到仙鹤展翅正在上空翱翔,鹤背还坐了一个人。
“不像是那位神仙啊,她可不喜欢摆谱,向来是低调做事低调杀人,咋能乘坐仙鹤呢。”仙林道人挠头道。
“上面不是青姨。”李桃歌眼神奇佳,又对青姨的衣袍比较熟悉,所以才敢断定。
“不是她,那是谁?怪了,谁能让几万大军如同丧家之犬。”仙林道人纳闷道。
轰。
轰轰。
铁骑憾地。
两人心肝跟着一同颤抖。
“漠西几万里,骠月忙遁逃,欲将轻骑逐,大雪满弓刀。”
醇厚的男声在身后响起,声音不大,却遮盖住了铁骑憾地声。
李桃歌回过头,见到了一名身披雪白貂裘的男子,不高,不矮,不胖,不瘦,相貌中上之资,可举手投足间有种莫名的贵气,手持酒壶和酒杯,在雪地中闲庭信步。
男子来到二人身边,笑吟吟说道:“喝酒吗?我这壶里,可是难得一见的佳酿。”
声音使人如沐春风。
李桃歌木然点头。
男子晃了晃手中质地粗糙的青铜杯,柔声笑道:“有杯子吗?酒可同饮,杯子是私物,恕在下不能分享了。”
李桃歌点点头,用出术法,冰雪凝固成酒杯状。
男子见怪不怪,给二人分别斟满,李桃歌尝了一口,辛辣入喉,哪对得起佳酿二字,比起西疆最醇的酒都烈,忍不住咳嗽几声。
男人再给李桃歌斟满,自顾自喝干,望着逃至西门的数万玄月军,笑意盈盈说道:“将进酒,杯莫停。”
察觉到他气度不凡,李桃歌好奇道:“你是谁?”
“我啊,大宁一忙人,一年到头回不了家,在外面瞎忙活。”
男子自言自语叹了口气,微微躬身,谦逊笑道:“我的名字,叫做张燕云。”
张燕云?!
燕云十八骑主帅?
只差一步便步入武将巅峰的冠军大将军?!
李桃歌险些惊掉下巴。
让他惊讶的不是对方三品武将身份,自己老子就是位极人臣的右相,又拜了大冢宰萧文睿作干爷爷,官再大,能大过这俩?
他惊愕的是,张燕云年轻到过分,貂裘华服,气度出尘,看起来像是出来游历的公子哥,哪里能和统领千军万马的主帅扯上关系?
白鹤从天而降,离近后才知道鹤的个头有多恐怖,仅仅是翅膀有十丈左右,鹤喙二尺有余,背上坐着一名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稚童,水灵灵的眸子,樱桃小口,长发随意绑成马尾状,说男不男,说女不女,无法辨出雌雄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“云帅,玄月军摆出铁桶阵,有几队轻骑正在朝白沙滩探路,看样子打算撤军,燕字营和云字营已抵达阵前,掠火骑和魔风骑即将插入敌军后方,神刀营和神枪营随后就到。”稚童说话清脆甘甜,却莫名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。
“动作挺快,理当嘉奖。”
张燕云微微一笑,朝李桃歌说道:“忘了介绍一下,这是我的朋友,徐忘机。”
李桃歌和善点头,仙林道人反而呈现出震惊神色,喃喃道:“传说中妖修第一天才,白鹤忘机……”
名叫徐忘机的稚童并未理睬二人,抚摸猩红鹤冠,巨型白鹤发出清亮鹤唳,飞上天空。
张燕云捡起一根玄月军箭矢,望着造型怪异的箭簇笑道:“左日贤王真小家子气,专门在女红上作文章,难登大雅之堂。”
“那个小孩很有名吗?”李桃歌悄声问道。
“小孩?”
仙林道人苦笑道:“我化为人形的时候,大概是八十年前,那时候白鹤忘机已经成名两甲子,你给人家当重重重重孙子都不够格。”
“乖乖,二百多岁?”李桃歌吞了口唾沫,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,确实差着一大摞辈份。
“传说许忘机具有天武玄鹤血脉,在所有仙兽血脉中位列前三,我原以为他老人家驾鹤升天了,没想到还在凡间逗留。”仙林道人像是虔诚教徒遇到了信仰真神,朝空中拜了再拜。
“要不要去瞧瞧玄月军如何吃败仗的?”张燕云含笑问道。
没等李桃歌开口,一身污血的王宝从城里走出,单手拎住陌刀,杀气外露。
“桃子,没事吧?”王宝见到李桃歌安然无恙,收敛起了气息,沉声问道。
“挨了几下,死不了。”李桃歌笑道。
“蛮子撤了,有两队重骑赶到,不知道是不是西府援军。”王宝将陌刀插入冰雪,大口喘着粗气。
“不错。”张燕云看着王宝手里的陌刀赞叹道。
不错这个词,放在哪里都是称赞语气,可在王宝耳朵里,几乎和平庸无异。
要知道陌刀可是大宁军中重器,长七尺,刃三尺,非力士不可挥动,腰力旋斩,挡者皆为齑粉。
所到之处,人马俱碎!
是步卒对付骑兵的大杀器。
因为造价太过昂贵,只在安西都护府配有一队陌刀营,后来因为军费不足等等原因,陌刀营成为绝笔,王宝以成为陌刀营一员而自傲,又岂能听得了平庸之类的点评。
“你所说的不错,是什么意思。”王宝怒目相向道。
“就是不错的意思。”张燕云平静笑道,如同在和亲友闲聊,丝毫不带有挑衅意味。
见到势头不对,李桃歌急忙打圆场,“都统,这是……”
话音未落,一队装备齐整的步卒跑至瓮城。
人人手里皆有一把陌刀……
跟王宝手里的宝贝疙瘩别无二致。
“他们的刀,也很不错。”张燕云笑道。
“安西都护府新成立的陌刀营罢了,滥竽充数用废铁打造的陌刀,砍不了多久就会卷刃,那些步卒用的明白陌刀吗?哼,猫和虎长得像,能耐不一样,跟十几年前的陌刀营,简直是天壤之别。”王宝嗤之以鼻道。
一名长满络腮胡子的魁梧男人来到几人身边,抱拳喊道:“云帅!”
张燕云耸耸肩,将雪白狐裘裹严实了些,笑道:“柳老哥,走,咱们去西门杀杀蛮子锐气。”
“柳校尉!”
王宝见到这名魁梧将领,激动之情溢于言表,嘴唇都变得哆嗦。
十几年前的陌刀营校尉柳宗望,不仅仅是他顶头上司,还是他半个授业恩师,自己陌刀功夫,全部是由柳校尉传授,一起上阵杀敌,一起餐风露雪,一起喝酒吹牛,岂是袍泽那么简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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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宗望认出了他,快步上前,拍了拍王宝肩头,大笑道:“多年不见,你小子还在镇魂关喝西北风呢?”
柳校尉对于王宝而言,相当于半个师父半个兄长,王宝顿时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,话都说不出来。
“这么大的人了,哭哭啼啼像个娘们一样,看着腻歪,行了,老子要去杀蛮子过瘾,回头再来叙旧。”柳宗望不耐烦道,带着神刀营大步朝西门走去。
李桃歌挠挠头,这话咋听着这么耳熟。
当初王都统骂自己的时候,也是相同的语气相同的言辞。
原来都是一脉相传呐。
同时对张燕云又产生了兴趣,能将许忘机和柳宗望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收入麾下,究竟是怎样的传奇?
一行人来到西门,两侧重骑枕戈待旦,神刀营和神枪营居中,从人数来看,燕云十八骑只有万余左右,明显吃了大亏,可玄月军明显没有要打的意思,步卒和辅兵殿后,仅有少量轻骑游弋。
几万对一万,掉头就跑?
在疆场混迹不久的李桃歌想不明白。
面对玄月军大军,张燕云波澜不惊笑道:“我若是吃掉左日贤王的心头肉,他会不会气到骂娘?”
玄月军的战力,李桃歌可是心知肚明,风锐亢烈四营精锐,撑死了和他们一换一,根本没有优势可言,守城守到镇魂大营伤亡殆尽,玄月军的恐怖之处,可想而知。
燕云十八骑,有那么厉害吗?
李桃歌攥紧手心,紧张道:“能打的过吗?”
张燕云微笑道:“能不能打得过,得打了才知道。”
下一刻他举手为令,轻轻吐出一个字,“杀!”
随着张燕云帅令下达,两队重骑缓慢启动,起初像是老态龙钟的剑客,慢悠悠递出剑柄,当一名云字营红甲将领催马杀出,重骑骤然加速,顿时地动山摇。
四大王朝都养有重骑兵,这种战场铁罐,养起来条件苛刻,极大消耗财力物力,应付地形不如轻骑,所以数量寥寥无几。
呼延准不曾和重骑交锋,判断不出双方战力,于是先派出五千步卒辅兵拦截,想试试对方成色,假如长矛和弓弩奏效的话,调转头来吃掉对方也未尝不可。
骠月所擅长的的是弓术骑术,轻骑兵的吃饭家伙是放风筝,这些铁罐移动缓慢,简直是笨拙猎物,一波波箭雨射出,噼里啪啦作响,引以为傲的强弓劲弩,射到铁罐上如同挠痒痒一般,除去零星箭矢穿过细甲间隙,射中马腿以外,几乎没造成任何威胁。
无法破甲。
呼延准心凉了一半。
盛名之下无虚士,不愧是未尝败绩的燕云十八骑。
红甲将领突破漫天箭雨,冲至步卒身前,长槊伸出,盾牌像是纸糊的一样轻易破开,长槊余力不减,再度贯穿步卒身体和后面盾牌,层层递进,穿成了一串。
有心思缜密的步卒悄然来到红甲将领马后,抽出弯刀试图斩断马腿,比普通骏马高大不止一倍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,突然开始尥蹶子,正中步卒胸口,坠入雪地后,脑袋再遭马蹄践踏,变成了烂西瓜。
红甲将领抽出长槊,挥动长臂,玄月军顿时哀嚎不断,三丈之内无人站立。
红甲将领将槊尖指向主将呼延准,然后手掌伸到咽喉处,做出一个割喉动作。
万军丛中欲取敌将首级。
啥叫霸气,这就叫霸气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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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可!”
呼延准皱起眉头,谨慎说道:“这人的力气,或许和鬼狨有的一拼,又有名驹宝器加持,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。”
石力儿是呼延准当百夫长时收到身边的爱将,说是同生共死的亲兄弟都不为过,瞧见对方实力不凡,自然要暂避锋芒。
燕云重骑已经拍马冲至步卒阵中,长矛仅仅是简单的一刺一收,无数步卒如稻草般倒下,没死干净的经过重骑践踏,立刻变成肉泥。
正规军尚且如此,辅兵更加不值一提,还没等重骑冲来,早已丢盔弃甲朝后方狂奔。
前方乱作一团。
呼延准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溃不成军。
几千重骑,撵着数万大军追赶,他在疆场纵横多年,也从未见过以少胜多一边倒的诡异场景。
呼延准面色苍白,心如死灰。
石力儿厉声道:“将军,即便是鬼狨,也破不开俺的糙肉,顶多是肉疼些而已,这人太嚣张,必须给他尝尝苦头,你先带领大军后撤,俺把那人宰了,再与你汇合。”
呼延准正要开口呵斥,石力儿已经窜出老远,逆着溃散士卒反其道而行,猫腰来到红甲将领侧方,猛然冲天而起,狼牙棒当头砸下。
一股莫名的力道阻挡住了石力儿的攻势,挡住了万钧之力,连人带棒定在了半空。
石力儿眯起眸子瞅去。
槊尖。
仅仅是槊尖,将他蛮横一击春风化雨。
槊,是将种世家贵族兵器,由矛和棒演变而来,长九尺,前段有两尺长锋刃,善用者不仅臂力惊人,对技巧也十分考究。
九尺长物,槊尖最难发力,偏偏是最难发力的部位,挡住了石力儿势在必得的偷袭。
细细想来,愈发可怖。
石力儿泛起阴冷笑容,转动棒柄,数枚暗器疾驰而出。
红甲将领露出的双眸呈现出怒意,一声暴喝,全身浮现出红色护体罡气,只不过和铠甲颜色略有不同,一个是娇红,一个是深红,似乎对红色情有独钟。
暗器潜入罡气中,像是陷入泥潭迟缓,再来到铠甲变成了软鱼,别说杀人,皮都刺不穿。
远处的呼延准见到这一幕,心急如焚,大喊道:“他是无极境!石力儿,快撤!”
灵枢境破不开石力儿的皮肉,不代表无极境破不开,红甲将领手腕抖动,槊尖收力,石力儿从空中落下,红甲将领举起长槊挺身猛刺,肩头顷刻间被贯穿,铜皮铁骨在这一刻成了笑话。
石力儿咬紧牙关,双手死死攥住槊锋,企图将红甲将领从马背掀翻,可用尽了力气,对方依旧不动如山,那杆长槊分毫动弹不得。
一声冰冷无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“跪下!”
“该你给老子跪下!”
石力儿艰难挤出猖狂笑容,硬着头皮朝上撑,随着无法反抗的力道传来,肩头一点一点下沉,石力儿脸庞涨成酱红,直至膝盖碎成粉末。
巨汉轰然嵌入冰雪中。
将镇魂大营搅成天翻地覆的猛将,在这人手下,居然撑不过两个回合。
仅上身露在外面的石力儿吐出口中血水,笑着骂道:“妈的!实在打不过!报出你的名号,老子在鬼门关等你!”
红甲将领掀开兜鍪,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的俊美容颜。
石力儿先是愣住片刻,然后疯狂大笑道:“老子竟然死在了一个娘们手里,真是他妈的可笑,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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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甲将领重新遮住面部,将槊尖在洁白雪中擦拭,催动骏马,再度发起冲锋。
半个时辰的功夫,四千重骑,将几万大军冲的七零八落,后面的神刀营和神枪营压根没有机会开荤。
远处观战的李桃歌咬着嘴唇,心中五味杂陈。
若是镇魂关有四千重骑,蛮子岂敢来犯?!
小骆驼,余瞎子,隆校尉,薛四,锐字营的袍泽,他们不用战死沙场。
孟叔不用冒死跑到西府报信。
百里大叔不用帮自己出头,小江南也不会离开镇魂关。
关内百姓不会惨遭屠戮。
归根结底,是自己太弱。
之前心如止水的少年攥着黄泉枪,头一次对权势和力量充满渴望。
白发苍苍的母亲抱着儿子尸体号啕大哭,妻子守着丈夫尸体满脸麻木,年幼的子女跪倒在父亲尸体旁边不知所措,城里一片哀凉环绕。
这一战,镇月大营战死一万五千余人,尸横遍野,满目疮痍,庆幸的是百姓并未遭到屠戮,倘若燕云十八骑晚来一步,后果不堪设想。
张燕云负手走在街中,常年在边疆率军厮杀,破城后的惨状见得多了,于是神色较为淡漠,轻声说道:“镇魂关为何要选在平地所建?一无险要可守,二无城池可依,三无大军驻扎,只要围困半年,断了水源粮食,城关不攻自破,难道只为了占领这千里荒漠,延伸大宁国土?”
旁边的李桃歌摇头道:“我才来了几个月,不清楚。”
张燕云玩味笑道:“替父流放镇魂关?”
李白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,胜任右相以后,整个朝廷都将目光锁定在相府,自己是李白垚儿子的事实,鹿怀安都瞒不住,又怎能瞒得过有兵仙美誉的张燕云?
李桃歌平静说道:“对,流放了三千里。”
张燕云淡淡笑道:“冬日里的西北三千里,大漠黄沙,狂风厚雪,想必吃尽苦头。可回报不菲,你爹从翰林学士摇身一变,升为尚书右仆射,史书多为记录败家子挥霍家产,初次听闻牺牲儿子成全老子,这盘棋下来下去,倒是挺有意思。”
李桃歌轻声问道:“按照云帅来看,我爹最后赢棋还是输棋?”
“没酒了。”
张燕云话锋一转,摇了摇空荡酒壶,惋惜道:“我有个习惯,喉咙一干,就不想多说话,一旦美酒源源不断,就喜欢对别人畅所欲言。”
李桃歌说道:“我去找酒。”
“越烈越好。”
张燕云找到一张长凳,用衣袖拂去积雪,才坐下不久,一道黑色影子来到后方,压低声音说道:“云帅,玄月军已溃败至白沙滩,燕字营和云字营紧追不舍,神刀营和神枪营正在收拾残余,掠火骑和魔风骑抄到敌方后路。”
张燕云不假思索说道:“蛮子不是以屠杀大宁子民将士为乐吗?来而不往非礼也,命令掠火骑和魔风骑守住阴阳谷谷口,不许一人进谷,不许一人逃跑,不受降,不封刀。”
短短几句话,决定了数万玄月军的命运。
张燕云又说道:“对了,玄月军突然奇袭镇魂关的缘由还没查清,把千夫长以上的将领活捉,本帅想问问他们,有何底气敢来犯我山河。”
黑色影子答了声是,悄然消失。
燕云十八骑最引以为傲的不是两营铁甲重骑,也不是由陌刀营改编的神刀营,而是修行者组成的耳目,锦衣使三千余,皆是各种修行者,凡是燕云十八骑参加的战事,锦衣使先将敌军底细查的清清楚楚,祖宗八辈都不会放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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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久,李桃歌捧着陶罐回来,张燕云接过后把酒斟满铜杯,一饮而尽,眉头舒展说道:“有朋自远方来,烹牛宰羊煮酒,这才是待客之道,你们鹿将军不止弓马稀松平常,人情世故也不懂,酒都不赠一壶,太小家子气。”
李桃歌说道:“之前鹿将军带领二十四营城头迎敌,现在估计正在清理战场。城里城外死尸堆积如山,久了会引发瘟疫,即便是冬季,也得派车马拉到松林,否则城里百姓会大祸临头。”
张燕云笑了笑,惊讶道:“你懂这些?”
李桃歌无奈笑道:“我才疏学浅,哪懂战场玄妙,听伍长孟叔说的。”
张燕云问道:“是跑到安西都护府送信的老卒孟书奇吗?”
李桃歌微微一愣,“正是。”
张燕云笑道:“你旁边的都不是简单角色,能穿越玄月军层层包围的老卒,化为人形的狐妖,还有你,李白垚的儿子,说出去能惊掉别人下巴。”
仙林道人是狐妖他也知道?
李桃歌对于燕云十八骑主帅有多了新的敬畏。
“这鬼天气,白天都能冻死人,鹿怀安不请我,你不请我去坐坐?”张燕云裹紧貂裘,含笑问道。
他口吻轻松,眸子澄清,就像是在对老友抱怨。
“云帅如果不嫌弃的话,营房里能避寒取暖。”李桃歌说道。
两人来到镇魂大营,士卒们布满哀容进出匆忙,守城接近七成的阵亡率,在历史中也属于惨绝人寰。
营房里,只有小伞坐在炕头朝外张望,牛井和仙林道人不知所踪,炉火内柴火燃尽,冷的像冰窖一样。
张燕云望着粗纱裹肩的少年士卒,笑着问道:“胳膊没了?”
小伞瞥了一眼雍容贵气的云帅,以为是谁家跑出来游历的公子哥,爱搭不理,转而对李桃歌说道:“没死?”
轻飘飘的两个字,蕴含了浓重的惊喜。
两人年纪相仿,又都是天涯可怜人,同吃同住,生死与共,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,李桃歌把小伞当弟弟看待,小伞也把桃子当弟弟对待,两人都为对方着想,谁都争着当哥哥。
“他就这驴脾气,天王老子来了都一样。”
李桃歌先是给张燕云解释一番,然后朝小伞责怪道:“这是燕云十八骑的主帅,是他救了镇魂关十几万人,还不见礼?”
“云帅?!”
小伞大惊,端起仅剩的左臂,动容道:“多谢云帅救城里百姓于水火之中,小人不知是云帅亲至,罪当万死!”
“这声谢谢,领了,见面不行礼,何罪之有?我最讨厌繁文缛节,表面敬来拜去,背后捅刀子,不如坦坦荡荡骂娘来的痛快。”张燕云见到桌上有碗,倒满后给小伞递了过去,“这碗酒,敬你那条没了的胳膊,敢跟蛮子死战,是条汉子!”
“谢云帅!”小伞洒脱喝干。
“我也曾在城头和蛮子死战。”李桃歌死死盯着陶罐,流出了口水。
“已经敬过你了,在城门。”张燕云挤眼笑道,讨价还价像是奸商。
“我只喝了两小杯,他喝了一大碗。”李桃歌委屈道。
“你又没少胳膊。”张燕云奸诈笑道。
“虽然没有少胳膊,可我在城头死战九天,再说了,这可是我借来的酒,咋能不给我喝呢?”李桃歌气道。
“即便死战九百天,如今也是完好无损站在这里。况且你欠下的债,找我要酒喝?我又不欠你东西,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。”张燕云抄起陶罐,美滋滋灌了一大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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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败兵仙?
冠军大将军?
无赖。
仅凭战绩而言,张燕云可以称之为大宁之荣光,没亲眼见过他的人,大概率会把他想象成不怒自威的壮年将领,留着浓密胡须,挺着将军肚,握有屠龙斩蛟的宝刀,沉默寡言,一诺千金。谁能想到百战百胜的云帅,竟然是年轻到过分的公子哥,相处起来有些轻佻,有些不靠谱,有些痞气,哪里有一军主帅沉稳气度。
李桃歌犹如做梦一般,还是没把眼前泛起狡诈笑容的家伙和张燕云重叠到一起。
荒诞至极。
张燕云找到炉边凉透的馍干,塞入口中轻轻咀嚼,搭配度数不低的灌倒驴,那叫一个滋润。
怎么也是半个主人,又迎来千金难求的贵客,李桃歌生起了炉火。
还没暖和起来,鹿怀安派亲卫来寻找张燕云,说是有要事相商,两人身份听着差不多,一个是冠军大将军,一个是镇月将军,实际差了三品七级。
大宁重文轻武,武将品级不如文官,当到头,不过是从二品镇军大将军,况且已在家卧床多年,再往下,是四路军主帅,正三品。
张燕云当属另类,只听天子号令,游走在大宁每一寸国土,与四路军主帅平起平坐。
安西都护府的大都护见了,也要搂着张燕云脖子称兄道弟。
六品镇月将军,给他脱靴的资格都不配,居然仅派亲卫来相邀,确实有失尊卑。
即便如此,张燕云还是跟着亲卫走了,临走时,顺了最后几片馍干。
小伞趴在窗边,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,疑惑道:“桃子,你该不会弄错了吧,他真的是云帅?我瞅着咋像是骗子呢。”
“如假包换。”
李桃歌瘪嘴道:“若不是看到神刀营统领和白鹤许忘机对他言听计从,我也觉得是个骗子,但事实就是如此,他真的是张燕云。”
“云帅几年前就震慑南部七国,他比咱俩大不了多少吧?这么一算,十四五就领兵打仗了?”小伞狐疑道。
“自古英雄出少年,奇人异士成名都早,二十岁踏足逍遥境的天才听过吗?”李桃歌笑着说道。
“我这辈子,都不会进入逍遥境了。”小伞盯着空荡荡的袖口,怅然若失道。
“天下有起死回生的秘术,就有生躯断臂的办法,我会帮你找。”李桃歌宽慰道。
“不指望了,一条胳膊照样杀人。”小伞线条柔和的脸庞浮现出坚毅神色,脾性和长相实在不搭。
李桃歌走出营房,找了把铁铲,来到西门,将袍泽遗体从城头挪到马车。血肉兵刃和砖墙冻成一坨,十分难以处理,李桃歌又不忍心糟蹋,只能用铁铲一点点剥离,蹑手蹑脚像是对待情人一般。见到小骆驼尸体后,李桃歌眼圈红润,喃喃说着是哥对不住你,不仅没保住你的命,小江南姐姐也走了,这豚皮饼,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放到你的坟头。
找到了余瞎子遗体,将城墙外的薛四扛到马车,又找到锐字营几名兄弟,码放整齐,李桃歌坐着马车出了东门,大老远就能看到孟书奇跌坐在冰天雪地里,吧哒吧哒抽着旱烟,面前躺着死了许久的旺财。
老孟自诩孤命人,只有旺财和他相依为命,这一死,和没了儿子一样,李桃歌一阵心酸,走过去轻声说道:“叔,你咋不进城呢?”
眉毛胡子结满冰霜的老孟看了他一眼,“没死?”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李桃歌蹲下来笑道:“命大,阎王爷不肯收我。”
老孟又望向堆满尸体的马车,心有余悸道:“不敢进城,怕进了城,你们都躺在地上。世间大悲极致,无非是这白发人送黑发人,年纪大了,不忍心见到生离死别那一幕,不如守着旺财,陪他最后一程。”
李桃歌抚摸着旺财鬃毛,轻叹道:“我还以为您在吹牛呢,原来旺财真的有本事,能把您送到西府,还能把您从西府送回来。”
老孟神情恍惚道:“若不是急着赶路,旺财死不了,一千多里地,只用了十四个时辰,冷风冰雪灌入肺里,活生生给冻死了累死了,若非跑这一趟,它至少能活三五年,能跟着老头子一起走。”
李桃歌动作轻柔把旺财抱到小车,感慨道:“旺财是大功臣,救了咱镇魂关十几万条命,我给它单独挖个墓。”
“蛮子都破了城吧?咱营房里都谁死了?”老孟皱眉问道。
“破了,锐字营几乎打光了,隆校尉,余瞎子,小骆驼,镇魂大营拢共阵亡一万五千余人,幸亏燕云十八骑来的及时,要不然……整座城会变成死城。”劫后余生,李桃歌有些后怕。
听到营房里有一多半兄弟活着,孟书奇脸色稍稍好转,叹气道:“云帅是善人,镇魂关应当给他立碑立传。”
“叔,您不是去西府求援吗?咋安西都护府的大军没到,反而把燕云十八骑给找来了?”李桃歌问出了心中疑惑。
“狗日的!”
孟书奇恶狠狠骂了一句,咬牙道:“老子好不容易跑到都护府大门,那看门的府兵说啥不让进,盖有镇月将军大印的信笺送进去了,迟迟没有消息传出。老子急了,在大门跪着,跪了一天一夜,嘴皮子磨破了,校尉都统都没见到,更别提郭帅,府兵嫌老子碍事,又准备将我压入大牢。好在云帅当时在西府,出门时见到一名老卒在雪中久跪不起,问清了缘由,二话不说率领大军赶赴镇魂关。当时燕云十八骑未曾到齐,只有六营人马,即便如此,云帅也亲赴西疆荡平蛮子,这份天大的恩德,咱们该如何报答?”
“西府没让您进门?”李桃歌愣住。
“要是进了门,见了郭帅,能在路途耽搁这么久?”老孟摇头道。
军情急如火,西府府兵有多大胆子,将传递军情的信使拦在门外,又私自将信使押送大牢?
到底是府兵猖狂,还是西府上下皆是如此?
大宁真的如同老爹所言,病入膏肓了?
阴阳谷传来捷报,燕云十八骑将骠月六万残军悉数斩杀,砍掉头颅筑成京观,摆放于谷口。
主将呼延准被俘,只有少数玄月军逃出生天。
自从大宁立足于世间,常年备受蛮子铁骑践踏,百姓心中阴郁积蓄已久,终于扬眉吐气一次,顿时忘记了亲朋好友离世的苦难,扎灯花,挂红布,放烟花,一边狂笑,一边哭嚎着苍天有眼。
李桃歌深知,老天爷不会救百姓于水火,是燕云十八骑和张燕云来挽此天倾,这份功劳,苍天接不下,当修庙立传是云帅。
只是这位大英雄的仪态实在欠妥,正躺在中军虎皮大椅,翘起二郎腿,喝着鹿怀安珍藏的佳酿,指尖偶尔夹起驼心送入口中,有酒有肉好不快活。
鹿怀安堆满肥肉的脸上尽是谄媚笑容,身型高大的他弯腰陪在张燕云身边,贴耳说几句话,张燕云勾起男人才懂得猥琐笑容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二人用狼狈为奸来形容,再也贴切不过。
大帐内除了副将裘青,其余都是十八骑主将,云字营红甲校尉脱掉兜鍪露出真容,鹅蛋脸,丹凤眼,四肢修长,英姿飒爽,任谁都想不到,率领铁甲重骑陷阵无双的猛将,是名妙龄女子。
女生男相的她,有个和气质云泥之别的名字,上官果果。
上官家是东南望族,专门经营商贾之道,是顶着帽翅的官商,百年积余,说是富可敌国都不过分。上官家只专注于赚钱,对于庙堂争斗不感兴趣,谁晋升到三品,都会送一份薄礼,但仅仅是薄礼而已,万两银子或是十锭金,再往后,一文钱都不会送,也不会求对方回礼办事,主打君子之交淡如水。
谁知富贵满门的上官家,竟然出了名武道奇才,上官果果三岁领会初气,八岁入观台,十二岁入璇丹,十五岁入灵枢,二十岁入无极,四镜十二岁势如破竹。
如果说逍遥到谪仙人是道天堑,无极到逍遥则是道地坎,许多资质奇佳的修行者,都卡在这道地坎,上官果果也不例外,五年来不得寸进,为了突破桎梏,沙场求道,毅然加入燕云十八骑,成为云字营主将。
燕字营主将,是位体态纤薄的中年男子,披全甲,鹰钩鼻,眸子闪烁着历经沧桑后才有的淡漠,站在上官果果旁边,体型小了好几圈,尽管其貌不扬,可谁都不敢轻视这位陪着张燕云征战天下的匹夫,巫马乐。
东疆入伍,南疆成名,巫马乐都陪在张燕云身边,两人曾在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,张燕云还是乳臭未干的无名小卒时,巫马乐曾是他的都统,以骁勇无畏著称,冲阵时从不落于别人马后,旁人称赞其狂将军。
有人说没有张燕云,就没有这未尝败绩的十八骑,可没有狂将军巫马乐,哪来的头角峥嵘张燕云。
大宁极重尊卑,心甘情愿听命于自己下属,根本是匪夷所思的狂悖,可偏偏巫马乐对张燕云唯命是从,让世人忍不住诟病其不遵礼法。
“云帅,阴阳谷大捷,俘获了主将呼延准,要不要带上来问话。”
说话的是神刀营主将柳宗望,当年陌刀营校尉,曾驻守于镇魂关,刀头沾了无数蛮子性命,十几年前是校尉,十几年后还是校尉,只不过品级不同,镇魂大营的校尉是八品,领兵一千,十八骑的校尉是五品,领兵三千,比鹿怀安的品阶都高。
“呼延准?左日贤王手下的十大万夫长之一吧,打了这么久,老虎没逮住,只是抓了只猫,没劲。”张燕云伸了一个懒腰,意兴阑珊说道:“带上来吧。”
五花大绑的呼延准来到中军大帐,连番鏖战,导致甲胄涂满污血,披头散发,和几天前率领十万大军的意气风发相比,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
呼延准环顾四周各营主将,最后将视线落在虎皮大椅中慵懒闲散的年轻人,冷笑道:“你就是张燕云?”
张燕云小指抠着耳朵,漫不经心说道:“你们骠月蛮横惯了,即便是被俘,也要站着答话?”
宁刀刺入膝盖,呼延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想要挣扎起身,刀柄砸在另一边大腿,瞬间又疼又麻,冷汗直流。
“该跪就得跪着,赢得起,更要输得起。”柳宗望收起宁刀说道。
“没想到昔日只会伸出脖子挨宰的牛羊,竟然会出了个张燕云,我认输,但不服气。”呼延准拼命扬起下巴,傲慢说道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“最可怕的是,我张燕云才二十出头,至少要压你们骠月百年喘不过气,甚至一不高兴,跑到皓月城城头撒一泡尿,指着骠月皇帝脑门骂娘,再钻进皇后被窝里睡大觉,害怕不?”张燕云露出痞笑说道。
一语戳中心事,呼延准脸色剧变,咬牙道:“放心,你活不了多久,我们骠月倾举国之力,也要把你灭掉!”
“打不过,老子不会跑吗?非像你这个憨憨一样等死么。”
张燕云摇了摇头,拎起一串葡萄,“说说吧,你们的左日贤王呢?听说他是骠月百年不出的兵仙,巧了,也有人说我是兵仙,这兵仙对兵仙,还没见面呢,咋没了一个?”
呼延准阴笑道:“左日贤王大人,正率领二十万铁骑,穿过漠西和保宁都护府,直捣永宁城!”
“哎呀呀,本帅好害怕,二十万大军奇袭永宁城,别说保宁都护府,就是安西都护府,他能过得去吗?别跟本帅扯这些鬼都不信的淡话,实话告诉你,落在我手里,你死定了,可剥皮抽筋百日而亡,还是一刀魂归九天,其中可是有差别的,本帅从不食言,你好好掂量掂量。”张燕云阴阳怪气说道。
呼延准挺起胸膛,朗声道:“骠月儿郎何惧生死,剥皮抽筋百日而亡又如何!”
“哦?”
张燕云饶有兴致笑道:“既然骠月蛮子号称不惧生死,为何你甘愿被俘?”
“或者说……你是故意被俘,前来刺杀本帅?”
听完张燕云的推断,呼延准放肆大笑道:“刺杀?天下皆知张燕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,杀你轻而易举,可大帐内至少有三名无极境将军,门外埋伏数名能替你挡命的侍卫,暗处还有摸不清底细的死士,这里不亚于龙潭虎穴,如何能杀的了你!”
张燕云单手托腮笑道:“那我对你刻意被俘更感兴趣了,透露出骠月军情,倒是可以饶你不死,本帅向来是一言九鼎。”
呼延准高深莫测一笑,压低声音说道:“鼎这个字,云帅挂在嘴边,似乎早有预谋。”
张燕云将葡萄当弹珠,一颗颗弹到对方膝下,轻声说道:“卖关子可不是好习惯,容易掉脑袋。”
呼延准怪笑道:“左日贤王率十万大军进攻镇魂关,绝不是为了城里金银粮草,你云帅千里驰援镇魂关,也不是为了解救城中百姓,大家心知肚明,何必绕弯子呢?”
张燕云不耐烦道:“给你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,不想说就永远不用说了。”
呼延准急匆匆喊道:“白虎鼎!”
张燕云停止弹葡萄的动作,朝口中丢入一颗,细嚼慢咽挑眉道:“四象鼎?”
呼延准扯起嘴角笑道:“四象鼎是上古神器,拢聚气数,绵延国祚,难道云帅此次驰援镇魂关,不是为了白虎鼎吗?”
张燕云没好气道:“没兴趣,我要那东西当夜壶吗?”
呼延准神采飞扬说道:“拥有白虎鼎,就有了开朝立国的根本,云帅以书生之力,年纪轻轻统帅三军,其资质简直是亘古未见。可这元帅当久了,未免会腻,云帅才二十出头,手中握有最善战的燕云十八骑,难道只想打一辈子仗,不想尝尝龙椅的滋味吗?!”
此话一出,整座大帐鸦雀无声。
涉及到谋逆大罪,谁敢妄动口舌。
鹿怀安和裘青虽然是主家,但大帐内谁的官职不比他们高?谁的权势不比他们大?替云帅出头,轮也轮不到他们。
柳宗望和巫马乐是武夫,不善于庙堂的云波诡谲,上官果果是一心求逍遥的方外之人,不喜唇枪舌剑,但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,稍有不慎,便要步呼延准的后尘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张燕云依旧风轻云淡,乐呵道:“原以为你藏有神剑名刀,不惜以死来取本帅性命,没想到是想用三寸不烂之舌诛我,骠月蛮夷之辈,竟有你这样的妙人。”
呼延准全身轻颤,近乎于癫狂说道:“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,九五至尊,独揽四海,你,真的不想吗?”
又是一片死寂。
张燕云微笑道:“你那点手腕,或许在骠月能混成大王元帅,但在大宁,一个养马小卒都能把你玩死,短短几句话,想要把本帅扳倒?痴人说梦。以为能有啥通天本事,只不过是离间计而已,可笑。拉下去吧,剥了皮挂在城头示众,肉烂骨碎也不许摘下,给咱镇魂关百姓出口恶气。”
刀法出众的柳宗望拉住呼延准头发,一步步朝帐外走去,后者大呼小叫道:“张燕云想当皇帝啦,张燕云想当皇帝啦!”
宁刀割破了咽喉,鲜血倒灌,呼延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。
张燕云望着低着头宛如石像的鹿怀安和裘青,笑道:“怕我杀了你们封口?”
鹿怀安挤出勉强笑容说道:“一个骠月的万夫长想要挑拨离间而已,谁能信他的鬼话,圣人若是不信任云帅,哪能将大军交给云帅,东南西北四疆,万里之遥,燕云十八骑所向披靡,实乃吾辈楷模。”
张燕云揉着光洁下巴,自言自语道:“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,听起来似乎不错。”
鹿怀安和裘青冷汗直流。
张燕云走出中军大帐,恰逢夕阳飞雪,景色撩人,欣赏一会后在雪中踱步,走着走着,来到熟悉的营房,遇到从松林回来的李桃歌,张燕云抓住他的手腕,不容少年反抗,说道:“走,去城东学堂。”
李桃歌云山雾罩,又不敢得罪三品大将军,只好在前面带路,城内尸体逐渐清理完毕,恢复了几分生机,路过铁匠铺的时候,见到大门紧闭,李桃歌睹物思人,叹了口相思气。
张燕云突然停住步伐,负手来到铁匠铺门口,缓缓说道:“百里行,东花王朝铸剑名家,生性古怪,剑术激荡,生平铸有五把绝世名剑,皆是武夫梦寐以求的宝器,被誉为天下三大铸剑师,后因得罪了东花顶级门阀韩家,而远遁大宁西疆。”
李桃歌还是初次听到有关百里铁匠的传闻,惊讶道:“东花王朝?我记得他女儿自称是江南人。”
张燕云笑道:“大宁有大宁的江南,东花有东花的江南,又不是一码事,我在东疆待了足足四年,难道不比你清楚?”
李桃歌盯着泛黄的门神贴纸,恍惚失神道:“不知道有生之年,还能再见到她么?”
张燕云轻蔑笑道:“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,非学人家谈情说爱,乱世中,一条命贱如草芥,区区镇魂关一战,死伤十几万人,其中都是谁的红颜知己?喜欢得过来吗?最好收起你的菩萨心肠,学会施展雷霆手段。”
李桃歌明白对方是为自己好,于是诚恳说道:“多谢云帅赐教。”
张燕云轻声叮嘱道:“一会我们之间的谈话,千万不可泄露,否则有杀身之祸,李白垚都保不住你。”
“我们之间?”李桃歌纳闷问道。
张燕云没有答话,只是吩咐他带路,来到学堂,仅有两名学生在朗朗苦读,“金生丽水,玉出昆冈,剑号巨阙,珠称夜光……”
刘夫子打着瞌睡,传出震耳欲聋的鼾声。
之前城头血战,百姓们当然不会让夫子白白送死,七手八脚抬下城墙,放回学堂好生看管。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刘夫子捡回了一条命,免遭蛮子屠戮。
两名学生读书声越来越小,见到夫子睡熟之后,互相使了一个眼色,拔腿开溜。
张燕云站立在雪中,直至大雪披身,也不曾有些许晃动。
一个时辰之后。
刘夫子终于从梦中醒来,打了个哈欠,喝口热茶,坐在那里怔怔出神。
张燕云拍去浮雪,整理好衣冠,双手行礼,正色道:“张燕云,拜见皇叔。”
皇叔?!
刘夫子除了跟当今天子同姓之外,哪里有半分皇家气度?
可张燕云毕恭毕敬的态度,又不像是假的,李桃歌竖起耳朵,窃听惊天八卦。
刘夫子用满是油垢的衣袖擦去梦里流出的口水,缓了好半天神,轻声说道:“远来是客,进屋聊。”
张燕云撩起衣袍,迈步进入学堂,跪在刘夫子对面蒲团,正襟危坐。
刘夫子用老态龙钟的慢声调说道:“云帅天降神兵,避免了一场浩劫,我替镇魂关的百姓,感谢相救之恩。”
“不用谢,这都是大宁子民,关于功名利禄,圣人已经赏赐过了,食君禄,忠君事,张燕云的本分而已。”张燕云浅笑道。
“他派你来的?”刘夫子若有所思道。
“是。”张燕云简单干脆答道。
他,指的是谁,两人都心知肚明。
“来取老头子性命,好了却他的心结?”刘夫子坦然问道。
“不是。”张燕云摇头道。
数年前的一场雨夜,皇宫发生巨变,圣人突然暴毙,太子在东疆处理政务时感染了恶疾,在同一天内先后归天,最有资格问鼎龙位的三皇子刘恒不知所踪,当时圣人一脉几近凋敝,只好由侄子来继承大统,谁知没几年,皇帝驾崩,由他儿子继位,也就是当今天子。
流言蜚语飘满皇城,说圣人得位不正,以铁血手腕著称的宣正帝,用刀剑封住了口舌,皇族大臣,共计五千多人丧命,其中的一多半,是冯吉祥下旨监斩,于是有了血衣宰相恶名。
而镇魂关的刘夫子,就是消失了一甲子之久的三皇子刘恒,按照辈分,是天子皇叔。
当时弱冠之年的皇室龙子,成了须发皆白的古稀老人。
刘夫子咳嗽了几声,吐出一大口带有血丝的浓痰,有气无力说道:“这么多年的旧事,老头子不想重提,成王败寇,我输得起,躲在镇魂关当教书先生,教他们仁义礼智信,不问政事,不交余孽,难道他还放心不下?”
“皇叔教他们仁义礼智信,可为何不教他们忠字何解?”张燕云朗声道。
忠字如雷贯耳。
刘夫子呆滞片刻,洒脱笑道:“忠有几种解法,忠国,忠君,忠我,老头子都不忠君,如何教他们忠君?实在是不会,教不好而已。”
“君都不忠,该当何罪?”张燕云笑着问道。
“该杀,千刀万剐不足以解恨。”
刘夫子玩味一笑,轻飘飘说道:“这句话,应该先问他,他不止不忠君,还弑君,弑兄长,弑了天下忠臣,又该当何罪?”
积攒了几十年的怒火,说出口之后,语气反而变得轻薄。
张燕云笑道:“那会儿我还没出生,无法评论谁对谁错,但是三品大将军和燕云十八骑,是当今圣人恩赐,我不忠于圣人,难道要忠于多年前的皇室遗孤?”
刘夫子感慨道:“你没错,我没错,他也没错,错的是先帝,竟然把四十万大军的军权,交给狼子野心的侄子手中,这就好比想劝诫饿了几天的猛虎吃素,岂能有好下场?”
请收藏:https://m.18kanshu.cc <p class="noshow">(温馨提示: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,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)</p>张燕云淡淡笑道:“果然不出圣人所言,皇叔还是讲道理的。”
刘夫子平静说道:“这些年,他又陆陆续续杀了几千名忠于先帝的人,屠刀都伸到了镇魂关,我记得多年前有名货郎,常常卖给我烧饼,有一天我和货郎多聊了几句,第二天就死在了家里,从那时我就知道,只要我不死,他心里就不会安稳。他这次派你来,是想看看老头子死了没?”
张燕云双手放于膝盖,轻声道:“圣人是想问问皇叔,是否想落叶归根。”
刘夫子瞬间呆滞,茶碗掉落于地。
张燕云柔声道:“先帝的陵寝,这些年来几度修缮,更加威严肃穆,前太子的墓就安葬在先帝旁边,皇叔在西疆苦熬多年,未曾尽过孝道,是该回去陪在先帝身边,家人团聚。”
刘夫子先是笑,接着眼眶红润,喃喃道:“三皇子刘恒早就死了,这里只有教书匠刘夫子,永宁城十八年,又怎能抵得过镇魂关六十年,我的父老兄弟都在这里,用不着跑到皇城存尸埋骨。我老了,没几天活路了,本想死在蛮子弯刀之下,可事与愿违,街坊把老头子从鬼门关拽了回来,既然一切都是命数,老头子听天由命。”
张燕云低头道:“知道了,我会将皇叔的话,一字不落回禀圣人。”
刘夫子拭去泪痕,叹气道:“告诉他,我恨他,但不怪他,身为皇室血脉,谁能抵挡住荣登大宝的诱惑,好好治理大宁,别把祖先的心血给毁了。”
张燕云答了声是,恭敬行礼,弯腰走出学堂。
李桃歌正在院子里堆雪人,离门口八丈远。
张燕云双手入袖,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来到雪人前,用靴尖在雪地里写了个杀字,“离得远装没听到吗?小子,告诉你,装聋作哑,反而更让人起疑。”
李桃歌啊了一声,满脸疑惑神色。
张燕云不屑一笑,负手前行,李桃歌硬着头皮在后面跟着,两人来到东门,张燕云走上城头,望着远处雪白群山说道:“皇室里多年前的争斗,咱们远远看着就好,真是那种听完后掉脑袋的辛密,我也不会带你去见皇叔。”
关乎到皇室密闻,李桃歌确实有些后怕,学张燕云把双手揣进棉袄,为难道:“云帅,你这不是害我吗?早知如此,我才不会带路去学堂。”
张燕云盯着姿色超然的少年,好笑道:“面对十万玄月军都敢拼死一战,却不敢走进学堂?”
再怎么说,李桃歌也是出自相府,对于庙堂的勾心斗角,比起常人来说更加清楚,他瘪嘴道:“不一样,明争,用武力便能降伏,暗斗么,那得全身上下长满心眼,我不擅长。”
张燕云微笑道:“经此一战,骠月元气大伤,又有周朝在北方牵制,起码五年内不会再来犯我西疆。你呢,是该给自己谋个出路了,是继续在镇魂关当养马的槽头,还是加入燕云十八骑?”
“我?能加入燕云十八骑?”李桃歌瞠目结舌道。
张燕云挺起胸膛,颇有些自大道:“别说十八骑里普通士卒,就是五品以下武将,本帅都可随意任免。”
李桃歌纠结片刻,拱手道:“我愿加入燕云十八骑!”
在来到镇魂关之前,李桃歌心中如同静湖,打算在西疆当一辈子槽头,牧羊放马了此余生,青姨将他带入修行者门槛,算是给他打开一扇新的大门,老孟的言传身教,教会了他家国大义,小伞牛井的呵护,让他感受到了兄弟情深,玄月军的残忍,让他对强大充满渴望,还有小江南的出现,给了他两情相悦的蜜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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顺境百年,抵不过逆境百日。
再回首,已经不再是任人欺凌的相府庶子。
既然决定要走,免不了去和大伙辞行,李桃歌用怀里仅余的一两银子,打算去找富户家里换取羊肉,人家见他是守城功臣,大方给了半只羊,只是象征性收了一文钱,说这羊本来就是要送到大营去给军爷庆功,再去谈钱,还有没有点良心,李桃歌见状,只好作罢,琢磨着卖了几天命,还是值半只羊钱,收了也就收了。
营房内伤的伤,死的死,没了往日欢快氛围,李桃歌把羊肉往桌上摊开,找小伞借来短刃,将羊肉从羊骨中剔掉。
老孟靠在墙角抽着旱烟,若有所思问道:“桃子,听说燕云十八骑要开拔了?”
李桃歌轻声道:“云帅说骠月至少要消停五年,守在镇魂关没啥意义,打算明天就走。”
老孟冷笑道:“五年?我看八年未必能缓过劲,整整十万大军死伤殆尽,够蛮子肉疼一阵了。”
牛井死死盯着羊肉,边流口水边说道:“孟头,你说燕云十八骑咋那么厉害呢,同样是两万多兵马,镇魂大营守都守不住,十八骑能撵的玄月军哭爹喊娘,同样是一个脑袋俩眼珠子,咱真就不如他们?”
老孟盘腿坐在炕头,用力抽了口烟,吐出浓郁烟雾,叹息道:“之前听闻燕云十八骑百战百胜,乃天兵降世,我还以为是吹牛打屁,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而已,在军伍厮混了大半辈子,啥样子生猛的大军没见过,可这十八骑,随他们走了千里地,发现当真不同。”
“就拿宁刀来说,看着差的不多,其实里面大有文章,咱们的宁刀,是兵部库布司统一制作,炉火锻造,冷水淬炼,比普通兵刃强上五成,而十八骑的宁刀,刀身生有暗纹,刀背宽了半寸,听说是重金聘请工匠折叠锻造,既费功夫又费钱,一把的刀钱,能抵咱们的七把,咱们的破铜烂铁,和人家的一碰就碎了。”
“还有马,你没瞅见燕字营和云字营的重骑异常高大,马蹄都宽了几圈,能坨几百斤重物?那都是从周国和南部七国买来的名驹,放到市面能把头给抢破。还有马鞍,马镫,兵刃,弩箭,哪怕是普通士卒口粮,跟镇魂大营的也完全不是一码事,换成真金白银,吓都能把你吓死。”
“最重要的,是兵。当初我说镇魂关遇到玄月军围城,十八骑的人听到后,眼里直冒火星,恨不得当天就能和蛮子交锋。一路上人歇马不歇,吃喝拉撒都在马背,不曾一人发出怨言,不曾一人掉队,马不停蹄赶到镇魂关,这样一支军队,太可怕了,庆幸的是咱们大宁的威武之师。”
牛井挠头道:“乖乖,用金子堆出来的重骑,怪不得那么厉害,十八骑咋那么有钱呢?”
老孟沉声道:“你忘了云帅之前在南疆,干过啥丰功伟绩吗?率领两千骑兵,荡平诸南七国!打的南夷俯首称臣,谈云色变。听说云帅打下皇城,骑着马都溜达进人家国库里去了,啥好东西都洗劫一空,走之后只给人家留了几堵墙,有七国家底支撑,能不富得流油吗?”
牛井惊讶道:“见啥抢啥,那不是强盗行径吗?”
老孟恨不得给他一烟袋锅,忿忿道:“窃钩者贼,窃国者侯!有本事你去把骠月给扫了,看看还有人敢说你傻么,后人立碑修撰,能把你当祖宗供着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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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桃歌将羊肉切成小块,丢入大锅中,撒了一把粗盐,又将骨头放到火边烘烤,缓缓说道:“孟叔,小伞,牛井,玉竹,我要加入十八骑,离开镇魂关了。”
几人纷纷侧目,喜忧参半。
老孟皱眉又展眉,笑道:“好事!能在云帅麾下为卒,平南夷,定北疆,扫东寇,斩西蛮,活的轰轰烈烈,活的荡气回肠,哪像在镇魂关,一年到头喂马喂牛,何时才能扬眉吐气?我若是二十来岁,一定跪在云帅门前不起,说啥也要加入十八骑,可惜岁月不饶人,这把老骨头,折腾不了多久了,干脆埋在西疆吧。”
小伞望向空荡荡的衣袖,欲言又止。
躺在大炕的玉竹笑道:“桃子有福,到哪都有贵人扶持,不像咱们,给鹿将军当侍卫都不要,听说云帅出自八大家族的张家旁系,你是琅琊李家,门阀里的公子哥同气连枝,提拔也要看家世。”
老孟瞪了他一眼,凶巴巴说道:“祸从口出,十八骑就在大营驻扎,真不如让蛮子把你脑袋给砍了,省的乱嚼舌根。”
玉竹满不在乎说道:“实话还怕别人说?云帅为啥不提拔我,不提拔牛井,偏偏将桃子编入十八骑。”
牛井怒气冲冲说道:“咱俩杀的蛮子加在一起,还没桃子杀的零头多,凭啥要你!”
玉竹翻着白眼说道:“初三那天,我肚子挨了一刀,肠子都流出来了,这几天光顾着养伤,哪里知道谁杀的人多。”
老孟皱眉道:“闭嘴!”
李桃歌将煮好的羊肉盛入碗中,端给老孟和小伞,搓着手说道:“我来镇魂关这么久,多亏大家照顾,这次一别,不知何日才能相见,千言万语的感激话,只会说声谢谢。”
老孟挑了块最肥的羊肉丢入口中,摆手笑道:“酸溜溜的,臭丘八不兴这一套,你这碗羊肉,比一百声谢谢都好使。”
牛井问道:“桃子,你真的要走?”
李桃歌重重点头。
牛井说道:“你不是答应过给孟头披麻戴孝吗?这一走,孟头嗝屁了谁给办丧事。”
老孟瞪眼道:“你那乌鸦嘴能说点人话吗?”
玉竹适当补了一刀,“不是有咱们呢吗?都凑点钱,一定给孟头风光大办!”
“别听他们瞎咧咧。”
老孟朝李桃歌语重心长说道:“出门在外,记得要少说话多吃饭,燕云十八骑是咱大宁重器,走到哪都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,威风八面不假,同样要承担风险,以后冲阵时,别脑袋一热顶在最前头,把马速放缓,尽量朝边角躲,还有,以后发了饷银,给都统校尉送去一些厚礼,我就是吃了不送礼的亏,导致最后也才混到伍长。”
“睡觉时尽量住在离门最远的地方,安全。”
“跟袍泽打交道,千万要和气,万一背后给你一箭,岂不是成了冤死鬼。”
老孟就像是对待离家远行的孩子,絮絮叨叨说个不停。
从天黑说到天亮。
次日一早,城里弥漫着黄纸燃尽的味道,有亲眷死在守城一战的百姓,跑到城墙吊唁,伴随着灰烬飞雪,哭啼声不绝于耳。
燕云十八骑整装待发,主帅张燕云坐在马车中,李桃歌骑马持枪立于马侧,上官果果和巫马乐各自率领重骑开路,两队轻骑和神刀营和神枪营垫后。
行至东门,百姓跪在雪地中恭送十八骑出城,对于救苦救难的活菩萨,大宁百姓向来慷慨,不仅备好了美酒肉食,还将值钱的物件朝兵卒怀里塞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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