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九章中老学校跳舞飘(一)(2 / 2)
文化节表演结束后的第三个满月夜,林悦抱着琵琶坐在荷花池边。水面倒映着她素色的襦裙下摆,指尖划过琴弦时带起的涟漪,恰好与远处传来的芦笙声撞在一起。
“原来你在这里。”苏帕的脚步声踩碎了石板路上的月光,他手里捧着用芭蕉叶包裹的糯米饭,“我母亲说,跳完舞要吃点甜的才有力气。”
林悦放下琵琶接过糯米饭,指尖触到芭蕉叶上未干的露水。苏帕忽然蹲下身脱掉凉鞋,赤脚踩进池边的浅水里,脚踝处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。“你看,这样像不像澜沧江的波浪?”他晃动着脚掌,水花溅在林悦的裙摆上。
她忽然想起上周在舞蹈室看到的场景:苏帕对着镜子练习云手时,手腕翻转的弧度总带着老挝南旺舞的柔韧。当时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,掌心相贴的瞬间,两人都听见窗外的凤凰花落在玻璃上的声音。
“其实我祖父是华裔。”苏帕的银铃突然安静下来,他低头看着水里交缠的倒影,“他总说中国的月亮和老挝的月亮,其实是同一个。”林悦忽然拿起琵琶弹起《月光下的凤尾竹》,苏帕顺着旋律跳起改良过的孔雀舞,水袖般的芭蕉叶在他手中翻飞,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傣族的孔雀落在了湄公河畔,还是老挝的神鸟飞过了澜沧江。
舞蹈室的镜子蒙上薄雾时,林悦发现苏帕的芦笙断了一根丝弦。那是他十五岁生日时,祖父用紫檀木亲手做的乐器,此刻正躺在排练用的瑜伽垫上,像只折翼的鸟。
“下个月的中老建交纪念日演出,我们本来要合奏《友谊地久天长》。”林悦用绸布擦拭着断裂处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——苏帕把装着民族舞服饰的木箱摔在了地上,绣着金线的象脚鼓图案被压出褶皱。
“我跳不好你们的舞。”他背对着她,声音闷在练功服里,“上周去看中国艺术团的演出,那些转体动作像旋风一样,可我只要转快了就会想起南旺舞的步伐。”林悦看着他颤抖的肩膀,忽然想起初次见面时,这个总把“慢慢来”挂在嘴边的少年,是如何笨拙地模仿她的点翻动作。
那天傍晚,舞蹈室的灯光亮到很晚。林悦拆开自己的水袖,把苏帕的银铃缝在袖口;苏帕则用竹篾给她的琵琶做了个防雨的罩子,边缘缠着老挝特有的蓝染布条。当月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时,两个影子在墙上时而重叠,时而分离,像两棵在风中纠缠的菩提树。
第一场暴雨来临时,舞蹈室的屋顶开始漏水。林悦和苏帕用塑料布搭起临时帐篷,把排练用的鼓搬到帐篷中央。雨水敲在塑料布上的声音像千面小鼓,恰好成了他们新编舞蹈的天然伴奏。
“这里应该再快半拍。”林悦用粉笔在地板上画了个太极图,把苏帕的脚印圈在阴阳鱼的交界处。他穿着淋湿的练功服,黑发滴下的水珠落在太极图的鱼眼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墨迹。
突然传来的雷声让林悦猛地一颤,苏帕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肩膀。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时,都看到对方睫毛上挂着的水汽。帐篷外传来其他社员的欢呼——他们在雨中跳起了老挝传统的圆圈舞,雨水混着汗水从年轻的脸庞滑落,分不清是谁的脚步踩出了水花。
深夜收工时,苏帕把自己的斗笠戴在林悦头上。斗笠边缘垂落的蓝布遮住了她的视线,只能看见他赤脚踩过积水的背影,银铃在雨幕里敲出断断续续的节奏,像一封没写完的信。
林悦在洗衣房发现那块孔雀绣片时,肥皂泡正从竹篮里溢出来。青绿色的丝线已经褪色,针脚处还沾着去年文化节舞台上的金粉。她忽然想起苏帕当时穿着这件演出服谢幕,鞠躬时后腰的绣片绽开了线头。
“我来补吧。”她抱着绣片去找苏帕,却在舞蹈室门口看见他正在焚烧乐谱。火盆里的灰烬卷着火星飘起来,其中一张没烧完的纸上,还能看见她用红笔标注的琵琶指法。
“***的人说,我们的舞蹈不伦不类。”苏帕的手指被火星烫了一下,“他们要我们要么跳纯中国舞,要么跳纯老挝舞。”林悦把绣片蒙在火盆上,火星在孔雀尾羽的纹路里挣扎了几下就灭了。
那天下午,他们把所有演出服都摊在操场上。林悦剪下汉服的云纹袖口,缝在老挝的纱丽上;苏帕则将芦笙的吹口拆开,换上了中国竹笛的笛膜。路过的老挝教师摇摇头,说这像把澜沧江和湄公河强行拧在一起。但林悦和苏帕却在风中跳起新编的舞蹈,被改造过的服饰在旋转时,扬起的弧度恰好接住了两国国旗上的色彩。
建交纪念日演出前的最后一次彩排,林悦的琵琶突然断了一根弦。后台顿时一片慌乱,老挝学生递来的月琴音准不对,中国老师带来的阮咸又太大。苏帕突然跑出去,五分钟后抱着祖父留下的三弦琴回来,琴身上还留着被白蚁蛀过的痕迹。
“我祖父说,乐器和人一样,只要心齐就能合拍。”他把三弦琴塞进林悦怀里,自己拿起那支断了丝弦的芦笙,“你看,这样反而能吹出两种声音。”
当舞台灯光亮起时,台下的观众都愣住了:林悦的襦裙下摆缝着老挝的织锦,苏帕的银腰带缠着中国的红绸。琵琶(三弦琴替代)的清越和芦笙的醇厚缠绕着升起,像两条在云端交汇的河流。
跳到gaochao处,林悦做了个卧鱼动作,苏帕恰好单膝跪地,两人的影子在幕布上合成一只展翅的大鸟。台下的中老两国观众同时站起来鼓掌,掌声里混着老挝语的“真棒”和中文的“加油”,像雨水落进稻田的声响。
演出结束后,林悦发现三弦琴的琴身上多了道新的刻痕,是苏帕趁她谢幕时,用指甲划下的澜沧江与湄公河交汇的图案。而她放在苏帕芦笙盒里的字条,已经被芦笙的余温烘得发暖,上面用中老双语写着:明天清晨,荷花池边练舞。
月光再次爬上舞蹈室的镜子时,断弦的琵琶和修好了的芦笙并排躺在琴架上。镜面上不知被谁用口红画了个笑脸,左边是汉字的“舞”,右边是老挝文的“?????”,两个字的笔画在顶端交缠在一起,像两只紧握的手。', '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