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二章废弃药厂日本飘(二)(2 / 2)

“这是省档案馆的周老。”阿爸指了指老人,“他来查点旧事。”

周老打开蓝布包,里面是叠泛黄的纸页,最上面那张是张老照片——祠堂门口站着排戴镣铐的村民,其中个孕妇的肚子已经很大,手里紧紧攥着块红布。我突然认出她手腕上的银镯,和阿爷留下的那个一模一样。

“这是民国三十三年的村民档案。”周老的手指在照片上点了点,“你祖母的名字在上面,赵春兰,当时怀着身孕,被日军征用去药厂做‘人体培养器’。”

砂锅突然从灶台上滑落,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,药汁溅在周老的布鞋上,留下深色的痕迹。我盯着照片里那个孕妇,她的侧脸轮廓和我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尤其是眼角那颗朱砂痣。

“阿爷从没说过我有祖母。”我的声音发颤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“他说我阿爸是捡来的。”

周老从布包里抽出份病历,纸张薄得像蝉翼,上面用日文写着密密麻麻的字。“这是从东京国立图书馆复印的,”他指着其中一段,“你祖母在药厂生下个男孩,被日军当作实验体,编号42号。”

阿爸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咳得弯下腰,手里的烟袋锅掉在地上。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层层打开,里面是个干瘪的胎儿标本,泡在浑浊的福尔马林里,小小的手蜷缩着,像是在抓什么东西。

“这是你阿爸的双胞胎弟弟。”阿爸的声音里带着血沫,“你祖母偷偷把他藏在药罐里带出来,没活过三天。”

胎儿标本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,我突然想起鹰嘴崖山洞里的铁笼,想起阿爷录音里的王二娃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周老翻开另一份文件,上面贴着张泛黄的死亡证明,死者姓名处写着“赵春兰”,死亡原因是“急性败血症”。

“她是被注射了实验性病毒。”周老的声音很轻,却像重锤敲在心上,“但死前三天,她把你阿爸藏在运药的马车底下,托付给了路过的马帮。”

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,打在窗棂上,噼啪作响。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阿爷总在雨夜抱着药锄发呆,为什么他从不去祠堂祭拜,为什么他的药书里夹着半块红布——那是我祖母攥在手里的那块,上面绣着朵小小的兰花。

“那两个黑衣人,是来找这份档案的。”周老把文件重新包好,“日本右翼势力不想让这些事曝光,他们在东南亚各地销毁二战罪证,已经持续很多年了。”

阿爸突然站起来,从房梁上取下个积满灰尘的木箱。打开箱盖,里面是叠用油布包裹的东西。解开油布,露出几支玻璃注射器和个笔记本,笔记本封面上印着那个蛇形花符号。

“这是你阿爷藏在灶台里的。”阿爸的手指抚过笔记本封面,“他临终前说,等你长到二十五岁,就把这些交给档案馆。”

翻开笔记本,里面是用毛笔写的中文,字迹娟秀,像是出自女性之手。开头写着“实验日志”,日期从昭和十七年三月到昭和二十年八月。里面记录着每天的实验内容,夹杂着些痛苦的自述:“今日注射病毒于3号体,其夫在窗外痛哭,吾心如刀绞”“42号婴儿开始发热,皮肤出现红斑”“他们要将所有实验体销毁,吾儿危矣”。

最后一页画着张简易地图,标注着祠堂地窖的位置,旁边写着行小字:“真相长眠于此”。

“明天去祠堂看看。”周老把笔记本放进蓝布包,“当年日军撤退时,把最重要的实验数据藏在了那里。”

深夜,我躺在竹床上,听着阿爸在隔壁房间的咳嗽声,辗转难眠。手机突然亮起,是松本健一发来的视频请求。接通后,屏幕里出现他憔悴的脸,背景是间简陋的公寓,墙上贴满了文件。

“我被人跟踪了。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不时看向门口,“他们闯进我家,抢走了大部分资料,只来得及藏起这个。”他举起个小小的u盘,“里面是731部队与龙塘药厂的往来电报。”

视频突然中断,屏幕变成漆黑一片。紧接着收到条短信,是松本健一发来的最后信息:“祠堂地窖有疫苗原始配方,用兰花图案加密”。

第二天清晨,周老带着两个年轻人来敲门,说是档案馆的助手,带来了探测仪和照明设备。我们一行人来到祠堂,推开厚重的木门,一股混杂着霉味和香火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
祠堂正中央的神龛积满了灰尘,供桌上的牌位东倒西歪。周老的助手用探测仪在地面扫描,当仪器移到神龛左侧时,发出了急促的蜂鸣声。

“这里有夹层。”年轻人用撬棍撬开地面的青石板,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,洞口边缘刻着朵兰花,花瓣里藏着细小的凹槽。

我突然想起祖母的红布,从怀里掏出阿爷留下的半块红布,上面的兰花图案正好能嵌进凹槽里。将红布对准凹槽按下,洞口突然发出“咔哒”声,缓缓向上升起。

地窖里弥漫着浓烈的福尔马林味,比鹰嘴崖山洞里的还要刺鼻。周老打开强光手电,光柱扫过之处,露出一排排金属架,上面摆满了玻璃罐,每个罐子上都贴着标签,写着编号和姓名。

“这些都是实验体。”周老的声音有些发颤,“编号42的在这里。”

他指向最上层的罐子,里面漂浮着个婴儿标本,闭着眼睛,小小的拳头紧握。标签上写着“42号,男,母体赵春兰,注射病毒后72小时死亡”。

我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,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。就在这时,地窖入口传来响动,那两个穿西装的黑衣人站在门口,手里举着枪,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们。

“把东西交出来。”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像冰锥,“不然谁也别想出去。”

周老的助手突然将探测仪砸向他们,趁其躲闪的瞬间,拉着我往地窖深处跑。身后传来枪声,子弹打在金属架上,发出刺耳的叮当声。玻璃罐纷纷坠落,液体溅在地上,散发出刺鼻的气味。

跑到地窖尽头,发现有个通风口,仅容一人通过。周老把蓝布包塞进我怀里:“带着文件走,去昆明找档案馆馆长,他会保护你。”

我刚钻进通风口,就听见身后传来周老的惨叫声。回头望去,看见他被黑衣人按在地上,枪托狠狠砸在他的头上,鲜血顺着花白的鬓角往下流。

通风管道里漆黑一片,满是灰尘和蛛网。我匍匐前进,膝盖被磨得生疼,怀里的蓝布包硌着肋骨,却不敢松手。爬了约莫半个时辰,终于看到出口的光亮,推开格栅,发现自己正站在祠堂后的竹林里。

远处传来警笛声,由远及近。我顺着竹林小路往山上跑,直到看见那辆墨绿色的越野车停在药厂遗址门口,两个黑衣人正将个麻袋塞进后备箱,麻袋里似乎有东西在蠕动。

就在这时,手机突然收到条短信,是小林医生发来的定位,就在药厂遗址的断墙后。我悄悄绕到断墙后,看见小林医生被绑在柱子上,嘴上贴着胶带,白大褂上沾满了血迹。

“救我。”她的声音含糊不清,眼里满是惊恐。我刚解开她身上的绳子,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。回头一看,那两个黑衣人举着枪站在面前,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松本健一的u盘。

“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。”黑衣人冷笑一声,“赵春兰的后人,正好做我们的新实验体。”

小林医生突然扑向他们,用身体挡住枪口。枪响的瞬间,我抱着蓝布包滚到断墙后,听见她闷哼一声。等枪声平息,我从断墙后探出头,看见小林医生倒在地上,胸口有个血洞,而那两个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。

警笛声越来越近,我跪在小林医生身边,她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,指节发白。“疫苗配方……在……兰花……”她的声音越来越弱,最后永远闭上了眼睛。

阳光透过断墙的缝隙照进来,落在她苍白的脸上,像是给她镀上了层金光。我突然想起她第一次递给我疫苗时的眼神,那里面藏着的,或许不只是愧疚。

警察来的时候,我抱着蓝布包坐在断墙前,看着小林医生的尸体被抬走。阿爸拄着拐杖站在我身边,轻轻拍着我的背。远处的山雾渐渐散去,露出青翠的山峦,像是从未被鲜血浸染过。

周老虽然受了伤,但文件都完好无损。他说这些证据足够让日本政府正视历史,给所有受害者一个交代。但我知道,有些伤害,永远无法弥补。

埋葬小林医生那天,松本健一从日本发来段视频,他站在东京浸国神厕前,举着那些实验文件,被右翼分子围殴,脸上淌着血,却笑得很坚定。

“我会继续下去。”他对着镜头说,“为了所有被遗忘的灵魂。”

我把半块红布放进小林医生的墓里,和她手里的松本健一的u盘放在一起。风吹过茶园,铜铃在竹篓里轻轻摇晃,像是在诉说着一个跨越时空的约定。

地窖里的那些标本,被送往了国家档案馆,作为日本二战罪行的铁证。祠堂被重新修缮,改成了纪念馆,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参观,在那些玻璃罐前驻足默哀。

阿爸的病渐渐好了起来,不再咳嗽,也能下地干活了。只是每个雨夜,他还是会坐在灶前,对着那半块红布发呆,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像是在燃烧那些无法言说的往事。

我把那些实验日志整理成一本书,取名叫《龙塘记忆》。出版那天,我去了祖母和42号弟弟的坟前,把书放在墓碑上。风吹过,书页哗哗作响,像是他们在轻声阅读。

远处的国境线上,界碑在阳光下泛着青光。我知道,只要我们还记得,那些被埋葬的真相就永远不会消失,那些逝去的灵魂,就能在记忆里得到安息。', '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