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一章乱葬岗的要钱飘(二)(2 / 2)

三个月后,乱葬岗被划为历史纪念馆。赵磊的报道引起了轰动,日军后人公开道歉,汉奸的后代也受到了法律的制裁。大刘痊愈后,成了纪念馆的义务讲解员,他总说自己能听见墙壁里传来翻书的声音。

赵磊偶尔还会去青石镇,老太太的香烛摊还在,只是多了块“免费供奉”的木牌。每次去,他都会带上些纸钱,不是烧给某个特定的鬼魂,而是那些在历史里沉默太久的名字。

雨又开始下了,不大,像是细密的丝线。赵磊坐在车里,看着乱葬岗方向升起的炊烟——那是纪念馆工作人员在做饭。他突然明白,所谓的“要钱飘”,从来不是贪财的恶鬼,他们只是想拿回被夺走的尊严,和一个迟到太久的公道。

车窗外,铜铃再次响起,清脆的声音里,仿佛带着释然的笑意。

青石镇的雨总是来得突然。

陈默把最后一箱医疗器材搬进诊所时,裤脚已经湿透了。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抬头打量着这座刚盘下来的老房子——黛瓦土墙,木窗棂上还雕着缠枝莲,只是门板上的“济世堂”牌匾缺了个角。

“陈医生,这地方真要得?”帮工的老李头往乱葬岗方向瞥了眼,压低声音,“前几任医生都没干满三个月,都说半夜听见有人敲门要药钱。”

陈默笑了笑没接话。他来青石镇不是为了赚钱,是为了找父亲。十年前,作为乡村医生的父亲在一个雨夜出诊,从此消失在去乱葬岗的路上,只留下个沾血的药箱。

诊所的后院有口老井,井台边的青苔里嵌着枚生锈的银针。陈默蹲下身抠出银针,发现针尾刻着个“陈”字——这是父亲的东西。

当晚,陈默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。他披上外套打开门,雨幕里站着个穿粗布褂子的汉子,怀里抱着个昏迷的孩子,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。

“医生,救救娃!”汉子的声音带着哭腔,裤腿上沾着黑红色的泥土,“他在乱葬岗边上玩,被蛇咬了。”

陈默赶紧把人让进来,给孩子检查伤口。咬痕是三角形的,明显是毒蛇。他从药箱里翻出抗蛇毒血清,刚要注射,突然发现汉子的脚不沾地,像在飘着走。

“你是谁?”陈默猛地抬头。

汉子的脸在灯光下渐渐变得透明,露出下面青紫色的皮肤:“十年前,你爹也是这么问我的。”

陈默手里的针管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他终于明白父亲的药箱为什么会出现在乱葬岗——父亲当年救的,可能也是个“客人”。

孩子突然睁开眼睛,瞳孔是浑浊的灰白色:“我爹说,欠你爹的药钱,用这个还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打开后,里面是株干枯的草药,根茎上还沾着泥土。

陈默认得这是七叶一枝花,专治蛇毒的特效药,也是父亲当年最常采的草药。但这株草药的根须里,缠着半张泛黄的处方,上面是父亲的字迹:“民国二十九年,为周老栓治蛇伤,药费三钱,未付。”

汉子的身影开始消散,孩子的脸色却渐渐红润起来:“明天去乱葬岗的老槐树下,有你爹的东西。”

天刚亮,陈默就背着药箱去了乱葬岗。老槐树下果然有个土坑,挖开后,里面埋着父亲的日记本。最后一页写着:“周老栓的孙子被五步蛇咬了,我得去救。那片坟地下面,有个蛇窟。”

陈默突然想起汉子裤脚上的泥土,那不是普通的黑土,是混合着蛇蜕的腥气的红泥。他顺着乱葬岗的地势往下走,在一片凹陷的洼地发现了密密麻麻的蛇洞,洞口的泥土上,散落着几枚生锈的铜钱——正是守债人老头的那串。

“它们在守护这里。”林秀雅的声音突然响起。陈默回头,看见她站在山坡上,手里的账本翻开着,“日军当年在这里投过毒,蛇群把有毒的土壤都翻到了地下。你父亲发现了这个秘密,想阻止开发商挖地,被他们推下了蛇窟。”

洼地突然传来“嘶嘶”的声响,数百条青蛇从洞里游出来,在地上盘成螺旋状,露出下面的一块青石板。陈默掀开石板,里面是父亲的行医箱,箱子底层压着张照片——年轻的父亲和周老栓站在济世堂门口,手里捧着那株七叶一枝花。

“药钱早就还清了。”周老栓的鬼魂从蛇群里走出来,手里拿着个布包,“当年你爹说,治病救人不谈钱。但我欠他的情,得还。”

布包里是块玉佩,上面刻着“陈”字。陈默认得,这是奶奶的遗物,父亲当年说弄丢了,原来是送给了周老栓当信物。

“开发商明天要炸山了。”周老栓指着远处的施工队,“他们想把蛇窟填了盖别墅,毒气会扩散到整个镇子。”

陈默握紧了玉佩。他突然明白,这些“要钱飘”从来不是索命,而是在求救。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秘密,现在该由他来继承了。

当天下午,陈默带着蛇窟的土壤样本去了环保局。检测结果显示,土壤里含有大量砷化物,正是日军遗留的化学武器所致。开发商的项目被紧急叫停,乱葬岗被划为生态保护区。

揭牌那天,陈默在济世堂门口摆了张桌子,免费给村民们看病。老李头看着络绎不绝的人群,突然说:“昨晚我好像看见你爹站在门口,笑得可开心了。”

陈默抬头,阳光穿过木窗棂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像极了父亲当年坐过的摇椅留下的痕迹。药箱里的银针突然颤动起来,发出轻微的嗡鸣,像是在应和着什么。

雨又下了起来,不大,刚好能洗净济世堂牌匾上的尘埃。陈默伸手接住一滴雨水,凉丝丝的,像是父亲当年给发烧的孩子额头擦的酒精。

他知道,青石镇的故事还没结束。乱葬岗的鬼魂们或许还会偶尔出来“讨债”,但他们要的,从来都不是钱。

是被记住。

是被尊重。

是被偿还那些本该属于他们的,公道与安宁。', '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