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人虽死魂未消(五)(1 / 2)

('她对着黑暗挥了挥手,像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老朋友告别。

老馆要翻修的消息,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。

馆长在全体会议上宣布,为了配合城市改造,老馆将进行为期半年的翻修,期间所有书籍将暂时搬到临时库房,古籍部则要搬到新馆的地下储藏室。

“新馆的储藏室设备先进,恒温恒湿,比老馆这里安全多了。”馆长试图安抚大家,“翻修也是为了让老馆能更好地保存下去,毕竟是文物建筑了。”

但覃琰知道,事情没那么简单。他听到馆长私下打电话,语气焦急:“……临时库房太潮湿,古籍放不了多久……新馆的储藏室还在赶工,通风系统都没装好……我知道时间紧,但那些书都是宝贝啊……”

最让覃琰担心的,是西墙那排不起眼的书架。

那排书架后面,有一个他年轻时发现的小夹层。当年图书馆扩建时,工人图省事,没把旧墙彻底拆掉,留下了一个半立方米左右的空间。覃琰偶然发现后,便把一些特别珍贵、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被列入正式馆藏的东西藏在了那里:一本抗战时期的油印诗集,纸张脆得像饼干,上面有几位爱国文人的签名;一叠民国时期的书信,是本地一位著名学者和友人的往来,里面提到了不少未公开的学术观点;还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,装着他母亲留下的一副老花镜——他母亲生前也是图书馆员,这副眼镜是她用了一辈子的。

这些东西,他没告诉任何人。他总想着,等自己退休了,再好好整理出来,交给馆里。现在,翻修工程一启动,那面墙肯定会被推倒,夹层里的东西要么会被当成垃圾清理掉,要么会在搬运过程中损坏。

他开始焦虑。白天,他跟着施工队的人在馆里勘测,听他们讨论如何拆除西墙;晚上,他就守在那排书架前,试图想办法保护那些东西。

他试着把书架往夹层的方向推了推,想挡住入口,但书架太重,他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。他试着在书架周围制造一些小麻烦——让施工队的卷尺突然卡住,让他们的图纸被风吹走,但这些都只能拖延一时。

离正式动工只剩下三天了。

这天下午,林小满又来了。她的论文已经通过了初稿,这次是来还书的。她走到古籍部,看到施工队在测量尺寸,皱起了眉头。

“这里要拆了吗?”她问小张。

“是啊,翻修。”小张叹了口气,“好多老东西都要挪地方,真怕碰坏了。”

林小满的目光扫过书架,最后停在了西墙那一排。“覃老师以前好像很喜欢在这里待着。”她随口说,“我总看到他在这里整理书。”

覃琰的心猛地一跳。

林小满走到那排书架前,伸手拂去上面的灰尘。“这些书好像都没怎么动过。”她自言自语,然后试着抽出最下面一层的一本书。

那本书卡得很紧,她用了点力气才抽出来。就在书被抽出的瞬间,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“咔哒”声,像是木头摩擦的声音。

她回过头,疑惑地看着书架。书架和墙壁之间,似乎比别处多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

“奇怪。”她放下书,伸手去推书架。书架纹丝不动。

覃琰急得团团转,他集中所有的意念,想着“让她发现”。他猛地冲向那道缝隙,用自己虚无的身体去撞击。

林小满忽然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流,从缝隙里吹了出来,带着一股陈旧的、混合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。她眼睛一亮,找来一把小尺子,顺着缝隙插进去,轻轻一撬。

一块松动的木板被撬了下来,露出了后面黑漆漆的夹层。

林小满惊讶地张大了嘴。她犹豫了一下,从包里拿出手机,打开手电筒照进去。光柱里,她看到了那个油印诗集的封面,看到了那叠泛黄的书信,还有那个小小的木盒子。

“天哪……”她小声惊叹,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一一拿出来。当她看到诗集上的签名,看到书信里的字迹时,眼睛越睁越大。

“覃老师……是您藏在这里的吗?”她对着空处轻声问,“是您让我发现的吗?”

一阵风吹过,翻动了诗集的书页,停在了扉页上那位诗人的签名处。

林小满明白了。她把这些东西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包里,走到小张面前:“张老师,我发现了一些东西,可能很重要,我觉得应该交给馆长。”

当馆长看到这些东西时,激动得手都在抖。“这些……这些都是孤本啊!老覃这是藏了个宝贝啊!”他立刻安排人把这些东西送到新馆的恒温库房,“多亏了你啊,小满,不然这些东西就毁了!”

林小满看着窗外,仿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、沉默的身影。她笑了笑:“不是我,是覃老师自己保护下来的。”

那天晚上,覃琰守在空荡荡的西墙前。夹层已经被清空,墙壁很快就会被拆除,但他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。那些他守护了半辈子的秘密,终于有了新的归宿。

翻修工程如期进行。老馆被脚手架和防尘布包裹起来,像一个正在接受治疗的老人。书籍被小心翼翼地打包、搬运,古籍部的书优先搬进了新馆刚完工的储藏室。

覃琰跟着书籍一起“搬”到了新馆。新馆明亮、宽敞,设备先进,中央空调的风带着一丝凉意,吹散了老馆那种厚重的、沉淀了时光的气息。

他有些不习惯。这里的书架是崭新的金属材质,冷冰冰的,不像老馆的木质书架,带着温润的触感。这里的读者更多,脚步更快,很少有人像在老馆那样,愿意花一下午的时间,只是静静地坐在书架旁看书。

但他还是找到了可以停留的地方。古籍部的新储藏室虽然在地下,却恒温恒湿,灯光柔和,那些珍贵的古籍被整齐地排列在特制的书架上,得到了比以往更好的保护。他看到老陈带着出版社的编辑来看他的《清人别集叙录》手稿,听到他们讨论着如何整理、校订,争取年内出版。

林小满也经常来新馆。她的论文得了优,正在准备答辩,偶尔会来古籍部查些补充资料。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迷茫,走路时脊背挺直,眼神明亮,和馆里的管理员也熟络了起来。

有一次,她在查阅一本关于图书馆史的书籍时,看到里面提到了市立图书馆的早期历史,还附了一张黑白照片。照片上是一群穿着长衫的人,站在老馆刚建成时的门口,其中一个年轻的女馆员,梳着齐耳短发,戴着一副细框眼镜,笑容温和。

林小满看着那张照片,忽然觉得有些眼熟。她想起了那个从夹层里找到的木盒子,想起了里面那副老花镜。

“覃老师,”她对着空处轻声说,“照片上这个人,是您的母亲吧?她看起来真好。”

覃琰飘在她身边,看着照片上母亲年轻的样子,眼眶——如果鬼魂有眼眶的话——有些发热。他想起小时候,母亲就是戴着那副眼镜,在灯下给他讲书里的故事,告诉他,每一本书里都住着一个灵魂,只要有人愿意读它,那个灵魂就永远不会消失。

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还留在这里。

不是因为放不下那些书,也不是因为未了的书稿,而是因为这份“余温”。是他对书籍的热爱,对图书馆的眷恋,对母亲的思念,这些情感像一根无形的线,把他的灵魂和这片由文字构筑的世界紧紧连在一起。

他看到小张在认真地学习古籍修复技术,手法虽然还生涩,却带着一股专注的劲头;他看到小李在给读者讲解如何使用电子检索系统时,脸上带着耐心的笑容;他看到林小满在答辩时,自信地引用着那些她在老馆找到的资料,赢得了评委的掌声。

这些画面像温暖的水流,一点点浸润着他虚无的身体。他感觉到自己的形态在慢慢变得稀薄,像清晨的雾,在阳光下渐渐散去。

但他并不害怕。

他知道,自己并没有真正离开。他会化作古籍部书架间的一缕微风,会变成书页上跳动的一点光斑,会成为读者在查阅资料时,脑海里突然闪过的一个灵感。他会和那些书籍一起,和这座图书馆一起,继续守护着文字的力量,传递着知识的温度。

翻修后的老馆重新开放那天,阳光灿烂。覃琰最后一次飘回老馆,看着焕然一新的阅览室里坐满了读者,看着孩子们在绘本区嬉笑,看着老人们在报纸栏前驻足。空气中弥漫着新刷的油漆味和旧书的香气,混合成一种崭新而熟悉的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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